【青楼遗梦】二.

“聘聘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都说姑苏出美人，一颦一笑如青山远黛般隽秀，天生带着璞玉似的未曾雕琢过的干净和纯洁，又因为过分艳丽的容貌被世人追捧，自古朝时期祸国殃民的妖妃便悉数出自这里，而姜言，便是降在寒烟地的一个孩子。

　　一个饱受上天眷恋，却落得颠簸一生的人。

　　她自幼父母双亡，由姨娘抚养长大。等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正是一个姑娘最美的年纪，就像挂在枝头含苞待放的花，却被人贩子意外拐走，以五十元的价格卖进了戏楼。

　　虽然唱戏大多看得是童子功，可姜言天资聪颖，人长得水灵，腔调也正气，很快就成了楼里的名角儿。

　　她没念过书，大字不识一个，却是难得耳聪目明的聪慧女子。

　　在别的小姐妹为了名利钱财陪着官僚富商花前月下的时候她只装作一块不懂事的木头，本想偷偷攒下些许钱财就找个老实人嫁了，安稳跟他过日子，谁知道R国大肆入侵，各路军阀割据一方，狼烟四起，最遭殃的还是百姓。

　　戏楼被当地的城主强占，改成了风流地，逼良从娼，只晓得拿她们当做祭品献给各路军阀以换得片刻安稳。

　　可没人在乎未来如何，没人关心R国人几时会打过来，他们似乎只被眼前的纸醉金迷蒙住了眼，流连花丛，日复一日。

　　容貌出色如姜言，根本藏不住自己，最后只能被迫把初夜献给了来锦城寻访的“总统”。

　　那一夜天色灰蒙，看不见半分月光——她躺在床上，握着藏在枕头下的银簪哭了一脸泪，却不知道该把银簪插入自己的脖颈还是对方的太阳穴里。

　　不过，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难免拼了命地也想活下去——尤其是身处乱世，大家都是身不由己，命都保不住了，更何谈尊严和清白。

　　只是从那以后，清早起来会撷下一束花戴在耳边的小姑娘不见了，代替她的只能是披着外国男人送的外套、涂着比鲜血还浓烈的口红、站在门口叼了香烟吞云吐雾的如烟姐姐。姜言改了艺名，也活成了她曾经最厌恶的样子。

　　她是众人嘴里的“婊//子”，拎着精致的小皮包走过巷子口的时候，众人的视线都会落在她身上。女人们带着鄙夷和艳羡，男人们带着贪婪和yu望。

　　不过姜言不在意，后来的她只会在意自己收了多少大洋、得了多少首饰，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让那些男人为她一掷千金。 说是“天上人间”的头牌，自然也不为过。

　　如果没有遇见那个男人，或许姜言还想过在这泥潭里挣扎片刻，混沌却安分地过完前半生，可是一旦遇见了那个让她移不开眼的人，她就如飞蛾扑火般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对方叫夏念，名字有些女气，长相清秀，眉眼之间总透着一股正气。第一次被军长拉来逛烟花地的时候甚至红了脸，他是冷白皮，害羞的样子就像在水墨画上轻轻晕开的那一团淡墨，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听人家说，他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夏司令，这孩子出身名门，注定这一辈子在铁马金戈中风光无限。

　　可姜言只像是着了迷似的盯着对方看，盯得夏念都忍不住抬眼看她，视线交错的一瞬间姜言用扇子遮住了脸，面上透出多少年不曾有过的潮红。心里那片荒芜了许多年的地方发了芽，然后以极快的速度生长、开花。

　　师长非喊着夏念挑个女人开开荤腥，要不然就是不给他面子。于是夏念为难地纠结片刻，冲着敛了眉眼的姜言伸出手——也正是这只手，亲自抚过她的脸庞，又亲自将她推下深渊。

　　那一年，姜言二十二岁。

　　可她早该知道，夏念的真命天女不是自己。不说别的，身份的天堑就足以阻断他们的相遇。

　　而故事的最后，也不是所有的念念不忘都会有结局。

　　那个被他小心翼翼搀着迈过门槛的小姐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出自大家，姓顾名怜，本人算不上多漂亮，可是身上带着一股子书卷气，眉眼温吞，像枚小白花似的惹人怜爱。

　　可姜言总是不甘心地想，夏念分明在前一晚说了爱她。

　　就是这份爱，支撑着她蒙骗自己，替对方当了密探，拿身体换取情报，最后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她走的那天，也不过是二十七岁。

　　像一颗散落在空中的尘埃，养育鲜花开放的时候，难免要牺牲自己。

　　可她在牢狱中受灾的时候，夏念只来过一次。看着浑身是血的姜言，分明知道她不会开口把他供出来，但还是极快地转移话题后便离开了，决绝的背影让人心寒——也就彻底粉碎了姜言的期许。

　　反倒是之前她跟夏念你侬我侬时一个总来“骚扰”她的富家公子动了心，递了好多钱进来，非要保她一条命。本来姜言早就把这些事看作云烟，在她心里这些人比夏念还要不齿，大抵也只是拿自己当个玩物。

　　不过当她看见临死前抱着自己哭得泪流满面的公子哥时忽地就笑了——她告诉对方，如果有来生，你还这么喜欢我，那我就跟你走吧。说完便断了气。

　　不过负责完成女配任务的姜言现在站在上帝视角，不知为何，居然看见了她身死后的一段记忆。

　　那公子哥名叫刘耀文，是刘家的长子。刘家凭着贩卖私盐出身，后来在军阀混战中被夏念的父亲夏东启蛊惑，给他家投了不少军资，最后却因为夏东启的贪婪，随便寻了个理由夜袭刘家，整个家族一百零五口人全部葬身火海， 包括心心念念要为姜言报仇的刘耀文。

　　而且如她本人所想，夏念根本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无害，毕竟手上沾满血腥的军阀没有几个是软柿子，一切表象也不过是他戴上的面具。

　　只是可惜了刘耀文的一腔深情，他死之前，还紧紧地攥着一枚手帕。

　　而手帕的右下角，绣了朵长在寒烟地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