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九婴失眠了。
没别的原因,只是感受到北狄凶水下的本体状态有些不稳,大概是又陷入了梦魇吧。
她盯着天花板上的花纹,看它们在黑暗里无声涌动,从清晰到模糊,最后汇聚成一大团墨渍。
记忆却在静默中放肆奔腾,那些她想忘又舍不得忘记的往事,走马灯似的浮现在她眼前。
说来好笑,那场大战之后,封了凶神的九婴闯进地府,朝孟婆要了碗汤。
孟婆不给,她就赖着不走,终于把人磨到不耐烦,用一碗汤打发了她。九婴满心欢喜地喝下,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没能忘掉。
孟婆便在一旁嘲笑她,“不是真心想忘的东西,便是你将这忘川水饮尽,也是忘不掉的。”
九婴有时候也会怨兄长,明知那是必死的局,为何非要来救自己?换她死在里头,兄长得了神格,不也是一样?
怨完了,又想起他被虚无带走时望向她安抚的笑,仿佛将她活着的欲望也一并带走了。
什么神格,什么长生,倘使知道这东西是用兄长的性命换来的,她宁愿朝生夕死。
后来她爱上了酒,于是自己的仙宫府邸里人来人往,宴会一场接着一场,从不间断。
喧嚣鼎沸处,九婴扬歌醉倒,在众人的欢笑声里闭上眼睛,便又似瞧见兄长在她前头站定,弯身拿过她手边的酒坛,眼神温柔又无奈。
“小九,莫要贪多。”
说罢,便施施然转身,走至其他哥哥姐姐们身边,一齐朝着她笑。
为这一刻,千醉万醉,又算的了什么呢?
第二天,玉棠睡醒后看见九婴眼下浓重的青影,下了一跳,赶紧问是怎么回事。
九婴眼神冷的可怕,望着他幽幽道:“你打呼噜的声音太响,我睡不着。”
玉棠:“!!!”
他这么混账的吗!
“宿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不会了……”
小白猫低着头连连道歉,九婴的心情也跟着好转,伸手捏了下玉棠的耳朵。
玉棠猫身一僵,差点跳起来,白猫下的耳尖迅速充血变红。这件事困扰他很久了,要怎么跟宿主说,白虎一族的耳朵是不能随便碰的?
七月初,九婴迎来了最后一场戏。
妖妃祸国,昏君当道,太平盛世不过数载便被从根处彻底倾覆。民间起义军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这煌极一时的国家正步步走向灭亡。
素霓走过花园里清寂寂的长廊,目光投向院子里开败的牡丹。殷红的花瓣干枯腐烂,半截埋在土里,半截暴露在空气中。
宫人们早便嗅到亡国的气味,一个个寻了由头离去,园子里的牡丹已经很久没人打理了。
寝宫里,有一桌摆好的酒席,宁孤正坐在桌前等她。
省却了不必要的寒暄,素霓在帝王的注视下斟满了两杯酒,并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
宁孤此时已是穷途末路,眼下两道青黑烙在苍白面皮上,刺目得很。他没有动那杯酒,也不说话,只隔着一张桌案,沉沉望向对面的女子。
素霓也任他看,只是眼底多少还是流露出些复杂情绪,扒皮剔骨的仇,她已经快替族人报完了。
如今乱世将至,百姓流离失所,起义军层丢不穷,她还需要做的,就是杀了眼前这个男人,亲手拉开乱世的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