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无事，也不便四处走动，瞧了瞧后园，没见着有可做之处，便上了戏台子，坐在戏台沿上。
陆家建筑素雅，环境清幽，额枋石墁，尽显大户人家的气势。
沈七就这么坐着，看着西墙下的那些长得茂盛的花草树木，不知在想些什么。
前厅，陆知年将手上的这些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给的贺寿礼搁给身后的管事，然后凑到陆太太的身侧，低声说:“妈，我去看看七爷。”
陆太太嘱咐道:“好好招待七爷。待会叫上七爷吃饭。”
“放心吧，都安排好了。”陆知年笑着应声。
后园安安静静，陆知年一到后园就看见了独自坐在戏台上的沈七。
明明是盛夏，陆知年却在沈七身上看到了一种属于深秋的寂寥和黯然。
“七爷。”他朝着沈七走去。
听见有人叫他，沈七收回了思绪，从戏台上跳了下来。
蓝色的衣衫从空中漾下，像是天空落下的一抹颜色，温柔而明媚。
陆知年愣了一刹。一个男人怎么会把蓝色衣裳穿得这么好看呢。他想。
“陆长官有什么事？”沈七浅笑着。
那笑容代表着他一贯的处事态度。不显冷漠又疏离得恰到好处。
“没什么事，”陆知年说:“七爷怎么一个人坐在戏台子上去了？”
他想着沈七刚刚坐在戏台子上的样子，就说:“这园子不比画棠春，无聊得很，要不我带七爷四处转转？”
“陆长官的好意沈某多谢了。只是我这人向来喜静，就不麻烦陆长官了。”沈七说:“更何况今日贵府事多物杂，哪能再多添麻烦呢？”
不得不承认，沈七这话说得实在是漂亮。既言了谢意，又婉言谢绝，还为别人着了想，再配上他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七爷这名声不是白叫的，更不是白大的。
反正他陆知年是学不来这圆滑。
陆知年的性子，用司令的话来说就是:要不是你身后有个陆家撑着，肩上扛着两颗金星，我早就明里暗里把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整成渣了。
是啊，他不知天高地厚，只知事在人为。
明面上大家都恭恭敬敬的叫他声“陆长官”，可背地里都会有意无意的对他议论纷纷他，说他这个位置是靠着家里打点出来的。
究竟事实如何，别人不知道，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得很。
所有的荣光，都是他和兄弟们从战场上拿命拼出来的。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疤，每一条他都一笔一笔的记着的。
他会一笔不落的向小日本要回来的！
“陆长官，陆长官。”沈七叫了叫失神的陆知年。
陆知年回了神，刚好瞧见沈七眼底的疑惑，随口说道:“忽然想起了些旧事。”
沈七笑了笑:“看来陆长官也是个念旧的人。”
沈七这话说的不经意，陆知年倒把这话听得认真:“也是？七爷也是念旧的人？”
沈七笑笑，没有回复这要跟他抠字眼的陆长官。
沈七没应声，陆知年倒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念旧也好啊，有些人有些事，时间隔得久了，就只能靠着回忆来想着了。”
陆知年看着远处的天空，自是没见着沈七看着自己时眼底浮出的复杂。
“七爷，”他忽然偏头，沈七来不及移开目光，两人的视线便就这样凝在了空中。
陆知年突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沈七忙不迭的移开目光。
“陆长官没什么事我就先去忙了。”沈七转身要走，却听见陆知年在身后若有所思似的说:“七爷，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沈七倏地身体一僵，他压下心底的震颤，须臾平静的说:“以陆长官的身份怎么会认识我，怕是陆长官记错了吧。”
“不对。”陆知年摇着头，眉心起了些褶皱。
他这人虽然不着调了些，但绝不可能对生人勾肩搭背。
之前在巷子里的时候，做出来的动作仿佛是下意识的，因为沈七给了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像是……故人。
对，就是故人，特别是刚刚和沈七无意对视的那一眼中，那种熟悉的感觉更为强烈。
陆知年想了片刻后，问:“七爷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唱戏的？”
话一出口，陆知年才觉有不妥。
即使建国已经二十五年了，但有些思想仍然根深蒂固地存在在人们的心底，比如说:戏子无义，戏子卑贱。
这华亭城的繁华，扛不住流言蜚语，抵不住人言可畏，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他看不惯国人的尊卑意识，却又只有无能为力。
七爷这名号佩服倒是佩服，但剥开这层佩服，背后的意味，谁又知有几分真心实意。
沈七自是明白。
沈七背对着陆知年，陆知年看不到他的神情，心里莫名的慌了一下。他摸了摸鼻尖，不自在道:“那个……七爷，我没有别的意思。”
心间忽然叹下一口气，沈七说:“我知道。”他隔了半晌才又说:“七年前开始学的。”
陆知年算了算时间，发现沈七只学了三年便登台了。
“厉害啊七爷。”陆知年又是一胳膊肘搭在沈七肩上。
沈七偏头看了看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又看了看陆知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话了，只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算笑容的笑容。
“哎呀七爷，”陆知年眨了眨眼，笑道:“你这笑可比以前看着有趣多了。”
他看向戏台，心底隐隐悸动，脱口而出:“七爷你叫我唱几句戏呗。”
沈七一愣，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似的，疑惑的看着他。
察觉到他的疑惑，陆知年笑道:“别这么看着我，就突然想学几句了。”
沈七无奈，“唱戏哪是这一朝一夕两三句就能学会的。”
“七爷你就说教不教就成了。”陆知年一脸地痞无赖的样，竟看得沈七莫名的目瞪口呆了。
他只好说:“陆长官都这么说了，我哪还有不教的理。”
“那就先谢过七爷了。”陆知年心头一动，突然就向沈七行了个军礼。
忽然鼻尖酸涩，一个“陆”字哽在了沈七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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