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舒打发走鬼主不知以何秘法传来为他引路的两个小婢,独自洗漱了一番,穿上明显是温客行还未上过身的新衣,不等头发全干就随意一束,然后来到了庭院里。他就这么一直站着,直到远远的望着顾湘蹦蹦跳跳地进屋半天,才深深地叹出那一直压在胸口的一口气。
重生以来的两年里,周庄主也常常在午夜梦回时,试想过与老温的再次相遇。也曾期盼过能久别重逢,畅叙旧情,可终究还是时过境迁,相见不识……
温客行已不记得他师父,不认识白衣剑,不知道他周子舒!
这一切,他在进入阎王殿前早已知晓。
所以当他卸掉易容时,原也不该期待什么,然而他看到温客行骤然促起双眉的瞬间,还是有那么片刻的失望难当,连忙找了个借口离了那里。
终究是自己记得太多,而这人已前尘尽忘。
已非故人,何谈知己。
但,这绝不能成为他周子舒逃避的理由!
上一世一逃再逃,把四季山庄上上下下全都坑在了晋王那里,弃家舍命,只留下钉着七颗钉子的破败身子,还不够吗?
悬崖都跟着这人跳了,难道就因为他不记得自己,就此罢手,任由温客行在血仇里煎熬,自己却一走了之?
没这个道理!
不记得那就重新来过!这一世换他周子舒来纠缠不放,死缠烂打到底!
这样想着,他深吸一口气,施施然地走进屋里。
温客行“你,叫我什么?”
于是当温客行如此问时,周子舒就那样无声的笑着,那样不躲不闪地望回去。
周子舒“老温啊!”
温客行因为逆着窗外的光,略瘦长苍白的脸上,乍看起来似是不带什么表情,但只要细瞧,就能从那微眯了的眼和勾起的嘴角里,品出几分难辨真假的绵绵情意。
他们就那样对视着,场景如此熟悉,让周子舒不由想起那个天朗气清的日子里,沐浴在阳光下的小酒铺来。
老温‘我就是觉得,活着,给太阳晒着,还有个人的名字给我这么叫着,真的挺好的。’
周子舒是挺好的。
温客行“什么挺好的?”
周子舒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发怔,回过神对上那人带着几分探究而眯起的眼,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连忙垂了眼,从桌子上随意捡了两个酒盅,一一斟满,也不急着喝,只是拿起一个捏在手里,笑了笑,开口道:
周子舒“听闻谷主近日胃口欠佳?怎么,你那好丫头准备的这一桌子美味,就这么便宜我周某一个人了?”
温客行听了,用眉毛微挑出一个愈加风流多情的笑,翩翩公子般踱着步子坐到周子舒对面,合了扇,托了腮。
温客行“‘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思之如狂,自然茶饭不香。”
周子舒“得了,听你念诗我头疼。”
周子舒似是忍受不了他这般玩笑地摇摇头,让视线在瓷白的杯壁上打了几个转,才越过杯口,抬起眸,笑得像阳光骤然拨开了云翳。
周子舒“喝酒了。”
这真是……
温客行的嬉皮笑脸猛地顿住,视线不自觉地撇开来,刷的一声重新打开扇子,挥了挥,带着十足十的漫不经心。过了几息,才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拿过自己的杯子,仰起头一口饮尽。
轻咳了一声,温客行才复又笑眯眯地道:
温客行“你既叫我‘老温’,我也不能太见外了。兄台说你已改名叫周絮?那我便叫你‘阿絮’!”
温客行“阿絮,阿絮……”
他笑着,似是咀嚼着什么珍馐美味般地叨念着,但慢慢地,慢慢地,他似是怔住了,脸上的表情也收敛了,皱起眉来,身子一晃,猛抬起手,按在他自己额头那骤然突起的青筋上。
周子舒“老温!”
周子舒手中的酒盅嘭地一声砸到了地上,一下子站起来冲了过去。
这情景他曾见过,在龙渊阁提起甄衍拜师的过往时,在沈慎追问甄家侠侣的往事时……虽然那之后接踵而来的事情让周子舒没机会向温客行询问过这旧疾的来龙去脉,但凭推测也可知,这病发作的原因与他父母的死因大有关联。那么这一次呢?竟然在他叨念着自己名字的时候犯病了……难道与他周子舒有关吗?
周子舒“老温?”
周子舒不敢多想,连忙运功于掌抵住温客行的后心,想要帮他稳定住忽然乱窜的真气。
温客行“阿絮……我,我没事。”
然而那人仅抬了抬眼,来不及再多说什么,猛地喷出一口血来,昏了过去。
周子舒“老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