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对方礼貌地说了再见，手机里传来忙音，纪秋白依然僵在原地。
她再次打开社交软件，官方消息就在页面最显眼的顶端。她一字一句地、细细地看，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
直到反复看过三遍，确定自己没有看漏任何一句，她才像是失去了最后的希望，目光空洞地盯着黑白色的屏幕。
官方的行文不可谓不高明，完全没有点破这是同人作品，却又绝口不提翻拍的事。下面的评论则完全顺了他们的意，除了期待就是买买买。
繁杂的思绪几乎要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它们就像一缕缕绕不开的丝线，缠绕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房。
纪秋白想起来，第一次有人想用她的剧本演舞台剧也是像这样，觉得编剧麻烦，觉得编剧简直就是无理取闹，居然企图控制他人对自己剧本的改编。
那时祁夕沐当场和对方撕破了面子，却在元旦汇演的那个下午很积极地约她出去玩，闭口不提这件事的后续。
可能......和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吧。
纪秋白觉得自己还是太敝帚自珍了。
那些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将名气逐步扩大的作者们，也许同样经历过这种割舍的阵痛。只有愿意妥协不再过问，任商业活动放手捞金，才能继续发展，名利双收。
但她做不到。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观众们心甘情愿掏着腰包，商人们赚得盆满钵满，都是各得其所，都是喜上眉梢。
只有她不是。
“秋白，你的文翻拍成电影了？怎么都没告诉我啊。”钥匙转动，祁夕沐推开门，“作者大大肯定能提前看的吧，他们给你发了文件没有？”
“不是翻拍。”纪秋白把这个词说得嘲讽，“是同人。”
“啊？”祁夕沐有点转不过弯，“可是下边评论都说是翻拍啊。”
“是恶意引导，我不同意他们翻拍，他们就换了个说法绕过合同这一关。”
祁夕沐立刻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既然纪秋白不认可，那翻拍的质量可想而知。而现在合作方玩这么一手，显然她们还是经验不足吃了个哑巴亏，被这些老狐狸摆了一道。
“文件呢？我看看成片。”想来纪秋白已经被这作品恶心过一次，祁夕沐当然也得看看。
“不了吧......都知道很烂了......”
“那我也见识一下，不能就你一个人恶心。”
纪秋白没辙，只好点开影片。
影片里琉琛的配音也不是祁夕沐，估计是合作方预料这作品如果让祁夕沐提前看到，必然会阻碍影片制作。如果真是这样，那祁夕沐该肯定他们没看错自己。
“我特么......”
原本祁夕沐冷静地知道这次她们肯定没法改变局面，但真正看过成品后，她觉得无论如何也得给合作方打个哪怕是毫无作用电话。
她的愤怒一点都不比纪秋白少。
“这次换你来了？但是别费心了琉琛小姐，我们并没有违反合同条约，再多纠缠可就是你们无理取闹。”
“你们就这样得罪作者，不怕以后的长远发展吗？”祁夕沐打开免提，声音压着怒火。
“以后的发展？”对面笑了笑，“璃玖小姐的影响力有目共睹，我们再如法炮制多拍几部，想必也不会亏本。若是她一怒之下撕毁合同，倒是更方便了我们的宣传部门——引导群众也不容易。”
“......”
“还有事吗，琉琛小姐？”
不等祁夕沐再说什么，纪秋白抢先一步扑过来挂断电话。
“夕沐沐你启发我了！”
纪秋白几乎是冲击死线一般飞快地操作着，鼠标“咔哒咔哒”的声音被她敲得异常坚决。
“得罪作者没关系是吗？”
文档软件里，一长串标题不同的目录被全部选中。“啪”的一声，清了个彻底。
“我！不！写！了！”
祁夕沐错愕地看纪秋白气势如虹地吼完这一句，忽然也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两人相视一笑，或低落或愤怒都一扫而空。
恍然间祁夕沐又看到了那个下午，迎着落日一路飞奔的纪秋白，那个难得充满干劲的写手纪秋白。
这部影片在正式售票前开启过预售活动，根据有意向购票的群众多少来安排后续售票。几天宣传下来，表示有意向购票的人已经到达顶峰。官方适时表示，今晚十二点正式售票。
这天的十二点没有人睡去，大家如同等待着新年，个个摩拳擦掌，生怕手慢。
五，四，三，二，一。
购票网站如期开启。
在页面上方，有一个统计购票数的数字显示。原以为会在一瞬间疯狂攀升的数字，却诡异地在“0”处没有动弹。
“怎么回事，计数程序出问题了？”负责监控网站运营的工作人员及时上报异常。
“没出问题，好像......是真的没有人付款。”
与此同时，有人一头雾水地在社交软件上编辑动态。
【有没有人收一下今晚的电影票啊，我好像买错了。】
他的动态延迟了好几分钟才发出去，因为在同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在做同样的事情。
发现鬼使神差地买了电影票，进而发现鬼使神差地粉上了一部不知所谓的作品。
“哈哈哈他们会不会都怀疑自己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啊！”纪秋白看着大家交流同样的心得，毫不掩饰地嘲笑出声。
“你看，这里正在怀疑。”祁夕沐指到一处。
从疑惑到质问再到愤怒，也不过短短几分钟。骂声从局部逐渐扩散，从电影骂到文章本身，直到愤怒传染给每个人。纪秋白一条条翻过去，看到的每一句话都在竭尽所能给自己的作品扣上各种沉重的帽子。她看得出来，大家骂的早就不是文章本身。只因为自己当时不知为什么沉迷其中，所以要骂得狠些来表明自己的品味仍然在线。
“骂吧骂吧，我也早就想骂了，这都是什么破玩意儿！”纪秋白丝毫不觉得生气，甚至开着小号给几个骂得言辞铿锵逻辑缜密的营销号点了赞。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呢？”
“在获得能力的前一天，我还有一个结尾没写完。”
纪秋白已经忙了很久很久，要上课，要每天凑一万字，要开签售会，要参加各种活动，忙到从早上睁眼就开始盘算一定要抽空写点想写的，却直到晚上都没能落实，每天都是这样。
她还记得她想火起来的原因，是想要分享自己的世界。可是当一切控制不住地偏轨，她的世界早就被冷落了。
那个她曾牵肠挂肚，几乎是丧心病狂地不放过任何灵感去描绘的世界，早已落满尘埃。
可她以此换来的是什么呢？
对自我的解读，对文章的剖析，对立意的理解，她都痛痛快快说了个遍。最后却发现，作者想表达什么，和读者感受到什么，完全是两回事。
能说作者容不得心爱的作品被曲解是错误的吗？能说读者以自己的阅历得到不同的感受是错误的吗？
都不能。
如果敝帚自珍，就让她孤芳自赏吧。
那个没来得及完成的世界，句号姗姗来迟。
时隔已久，稿子的内容早就被遗忘大半，其中赶时间而简写的梗概也显得有些指向不明。纪秋白拍着脑袋，努力回忆着。
她们坐在沙发两端，祁夕沐在学习配音，纪秋白在写本。
一如那些尘封已久的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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