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惊鸿一面

元宵佳节，普天同庆。日暖风和的天气，雪已经停了，长安城中大街小巷里早就都挂上了灯笼，系上了彩绸，把街道布置得灿烂通明。

落日的余晖像熔化了的金子，傍晚的云彩像围合着的明月。青宁街上一如既往的繁华喧闹，宴赏往来，车马骈阗，比以往还要更甚几分。

轻快活泼的风儿掠过鳞次栉比的茶馆酒楼，越过摩肩接踵的青宁古街，打着旋儿穿过行人与香车宝马；它摇摆着长街两侧的暗香疏影，呼啸着冲上天穹。

湖边的垂柳才长出青绿色的嫩芽，渲染柳色的烟雾也渐渐地浓郁，年代久远的石拱桥上，雕刻着花纹的栏杆左右相对，两位穿着红色华服的少年少女踱步于此。

少年满头栗色的呆毛，面容俊美异常，双耳各三个藏银耳环，一双琥珀色的眼瞳，眉眼间透露出桀骜不驯放浪不羁的王者气息。一身精美的暗纹古袍做工考究，缎领则镶着银丝边的流云纹。

少女一头柔顺的黑发用龙凤金簪盘成发髻，精贵的流苏一步一摇。面容绝色，身穿银花雪浪锦裙，外面罩了一件雪白色狐裘，眉梢眼角尽是明艳风情，淡紫色的眼眸照映着前方繁盛的街市。

他们并肩齐行，郎才女貌，宛若一对璧人，惹得路过行人纷纷回头观望欣赏，移不开视线了。周遭纷杂的议论谈笑声不断，其乐融融，倒也为城内增添了许些盎然意趣。

远处孩童的嬉笑声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四人一狗，手上提着灯笼——象征“彩龙兆祥，民阜国强”。他们互相追逐打闹着，脸上笑容不减，最后终是在一位粉发女孩的劝声中来到河边放起了花灯。

望着他们欢笑的样子，少女有些恍惚。“晓翼，你瞧，他们多像当年的羽之啊……”她不禁出声，而后骤然一顿。一旁的少年也神色一滞，沉默不语。

——二人正是唐晓翼与沈云卿。

话说回当年出逃医馆之后，羽之冒险队在温莎公爵的赞助下开始了一次又一次属于他们的冒险，在世界各地都留下了足印，并破解了一个又一个未知的谜境，很快就异军突起，成为了世界冒险协会认可的职业破迷者。

羽之冒险队中患有绝症的几个人在数年神奇的探险经历中，远远活过了大夫所预期的生命期限，但是，任何奇迹都有终结的时候，最开始是伊戈尔，接着是希燕，然后再是于飞飞……

几载年华转瞬即逝，当年的羽之如今所剩下的也只有唐晓翼和沈云卿、以及从当初的白色小狼成长为凶猛健壮威风凛凛的探索者基奈山白狼王洛基了。

即便二人遭遇队友离世的沉重打击，仅剩的他们也仍然不懈地坚持着冒险，为的只是当初许下的铮铮诺言。可谁都知道，人类依旧无法战胜病魔，就算拥有再强大的异能力，也无法违抗自然界生老病死的法则。

谁都清楚，唐晓翼最终还是会离开，曾经充满希冀与活力的羽之冒险队最终也还是会剩下沈云卿一人。羽之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但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却终究逃离不了盛开后，凋零落幕的结局。

想到这里，二人间的氛围也变得凝重起来。忽而闹声渐近，方才那群小孩向他们这边奔来，唐晓翼下意识闪到一旁，后面匆匆跟来的粉发女孩抱着一只黑眼圈小狗，笑着替同伴道了歉后又追上去。

唐晓翼撇了撇嘴，仿佛是有些嫌弃：“嘁，一群冒冒失失的小屁孩。”沈云卿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倒是露出了浅浅的微笑——经过同羽之众人多年以来的冒险，她的性格也开朗不少。

“小朋友们不都挺可爱的吗，还真是羡慕他们无忧无虑的样子呢。对了，刚才……”眼波流转间，她的目光又落在唐晓翼身上。

唐晓翼知道沈云卿要说什么，笑了笑，打断了她，说：“我哪像你那么伤春感秋？羽之早就已经到了谢幕的时候，你我都清楚。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就连宇宙都有衰竭的时候，何况是人呢？只要一同经历过，不留下遗憾就足够了！”

夜色朦胧，华灯初上，整个城池灯火辉煌，点缀着无数的华丽明灯，连城池下黑沉沉的水面也被映照得如天上的星桥银河般壮观。

二人慢悠悠走进了青宁街，街市中灯光和烟火灿烂绚丽的地方，望上去像是火树银花的样子。悠扬的凤箫声四处回荡，玉壶般的明月渐渐西斜，一夜鱼龙灯飞舞笑语喧哗，好一派热闹场景。

“喝酒吗？”本是沉浸在眼花缭乱烟火之中，沈云卿的耳边乍然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在夜晚的闹市之中有些突兀。她撇过头，往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什么？”

唐晓翼一挑眉，抬手指向了前方一处，道：“今夕灯火重重，借美酒，醉一盅。”沈云卿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心下了然。那是一家酒肆。

灯火透亮，来人络绎，临近城郊，位于长街的尽头，平日里生意算是不温不火，而今恰逢元宵，酒肆里的生意倒也难得兴隆起来。

以往几年，羽之冒险队的众人每逢元宵，也都会光顾这家酒肆，可是随着光阴流转，随二人一起来的同伴也逐年减少。沈云卿心下这般思索着，有些愣神，胡乱应下来，同唐晓翼向前走了几步。

“我进去买酒，你在外面等我！”少年唇角微勾，冲沈云卿挥挥手，便转头三步作两跨上店前台阶，进了门槛。

随着唐晓翼话音一落，料峭的风一阵又一阵地扑面而来，酒肆前的酒旗就开始飘扬，身旁酒肆空庭一角处的率先开放的枝头梅花也被风抖落了几片花瓣。

盈盈飞花落在少女的眼角眉梢，浓郁的香气氤氲在她身旁，她被面前盘旋在空中翩翩起舞的紫红色梅花花瓣迷了眼，低身拾起一片落花，拈在手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声响，转身淡淡一瞥，入眼惊鸿一面。

只见唐晓翼浅笑吟吟，在四周绚烂的灯火照映下，干净而略有些苍白的皮肤在眉眼处微微反光，宽广的衣袖随风拂动，手中拎着两壶酿酒，一副眉眼弯弯的模样。他正是处于风华正茂的好年纪，散发着蓬勃的少年气息。

沈云卿心中竟是凭空升起一种异样的悸动，游离之际，少年忽而朝她这边递来一壶酒，没等她多反应，唐晓翼就迅疾地将那壶酒贴在她半边脸上，顿感寒意。

“嘶。”她惊呼一声，少年却仿佛以此为乐，笑得更加肆意，嘴上也不饶人：“我还以为沈大小姐能躲过的呢，看来也不过如此嘛，就凭这警觉性，你还是蛮危险的。”

“……”少女仿佛不愿多说什么，接过酒，转身向长街更深处走去。唐晓翼追上来，看着前方颇有些无语的沈云卿，脸上依旧挂着坏笑。

空旷的庭院里面并未点灯，在辉煌的灯火中格外黑暗静谧，积雪尚未消溶，沈云卿带着酒跳上了屋顶，唐晓翼紧随其后，坐在她身旁，笑着开了酒，眼前是太平盛世，国泰民安的景象，皎皎月色，抬头一饮，是那样的肆意潇洒。

斜睨一眼，火光把沈云卿脸庞映得犹如暖玉一般，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满头青丝垂在肩上，唇鼻脸颊明晰秀丽得就像一副工笔画。清风一过，万物喑哑，刹那之间，唐晓翼竟是有些恍惚。

纵是再烈的酒，他也向来是千杯不醉，可竟不知为何，看着眼前人晕红的侧颜，自己也有些稍许的醉意了。

沈云卿晶莹剔透的凤眼一抬，酒过三盏，醉意醺然，好像迷糊之中响起了唐晓翼的声音。

他说，这酒好烈，他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