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之前四处打工只为追逐梦想,在酒吧演出经常会被老板骂,到现在不少公司找上门来任凭选择,陆柯燃她们不得不承认是那首歌改变了一切,即使不喜欢这样走红的方式,她们还是得吃下不被理解的红利。
手头也攒了些钱,可以去换一把新的贝斯。可她是个念旧的人,爱惜地抚着近乎破旧的弦,它陪她走过那段最艰难的路,她舍不得将它换掉,至少是现在。
可能只有深爱到极致的东西,才会不顾一切想要留下。陆柯燃有想过之后的日子,签公司,发行唱片,开启公司安排的巡演,每个期待已久的目标都会实现,贝斯也会换成顶级的,想留下的终究留不住。
熟悉的二月天空飘着小雨,街上车辆灯光依旧闪烁地模糊着视线,像极了虞书欣刚来的那个夜晚。
如果那场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初雪是台北的miracle,虞书欣和陆柯燃是彼此的miracle也并不过分。
她来到台北整整一年了。
从一开始的迷茫与混沌,到现在她正依偎在陆柯燃的怀里,两人计划着冬末之时双人旅行的地点,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一开始无人问津的歌曲,酒吧被当作背景音的演出,到现在的上万浏览和买票入场,她的生活亦是同原来有着天壤之别。
冬末是最好的开始,一切欣欣向荣,等待着万物复苏的春天。
“这次我们去台南吧?那里有很多值得去看的东西。”陆柯燃翻着手机里的攻略,对躺在自己腿上的虞书欣说道。
“唔,当然可以呀。”虞书欣玩着手指,漫不经心地回答,“或者你想去远一点的地方吗,上海怎么样,我的家乡你终归是要陪我去的吧?”
“也好。不过那个地方我之前从没想过要去诶,你要等我办一下证件哦。”
两人计划旅行从台湾到上海,又从上海到国外,话题早已被岔开到了宇宙外。听她绘声绘色地讲述曾去过的城市,发生的故事,如围着篝火般温暖。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虞书欣懒得去瞟来电显示,懒懒地接起来“喂”了一声。
句句刺耳的文字在最放松的时候传来,低沉却温柔的嗓音如同没有锁的密闭铁笼,把她套地死死的。
“欣欣,给你一年的时间去玩总算够了吧?”
“过几天会安排你回上海,包括一年之后的出国,也已经计划在内了。”
危险总在最温情的时刻来临。
电话那头挂断,只剩嘟嘟嘟的声响在嘲笑着她。虞书欣身体轻飘飘地,好似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窟,霎时间天崩地裂。嘴角仍是凝固的微笑,那是方才讨论旅行时的余温,或许是这段感情最后的余温。
她最害怕的这一天还是来了,没想到这么快。
这一年什么都变了,却好像什么都没变。
追求自由的小女孩终究逃不过被安排的命运,爱情友情人身自由将要被全部剔除,她想要像从前那样反抗,可陆柯燃带给她那股不屈的劲怎么也使不出来。母亲波澜不惊的语气令她恐惧,台北的一切她好像都知道,只不过是送给了她一枕黄粱,一个荒诞的游戏。
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陆柯燃,还以为她接到了好事情,刚想为她开心,却因她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彻底熄灭。
“好像…真的要去上海了。”
“只有我一个人。”
一间并不熟悉的酒吧,陆柯燃杯杯酒下肚,心里是莫大的空虚。虞书欣的那句话始终让她缓不过来,眼前的吧台和酒保的身影浑浊,她无法去辨别究竟话是真的,还是此刻被麻痹的情绪是真的。
不自觉在手中捏碎了酒杯,玻璃碴刺入手掌悄然划过一丝痛楚,骤然意识到好像一切都结束了。
她在意虞书欣清澈迷人的桃花眼,在意她带给自己持续一生的怦然心动,在意她如雨后晴天一般照亮了自己曾经肮脏且孤独的世界。然而虞书欣那被忽略的身份与背景在这时突然现了身,搅乱了往日所有的甜蜜,将不顾一切也要坠入爱河的两人拉回了现实。
陆柯燃不可能放弃自己台北的一切随她去上海,而不只是旅行;就像虞书欣不可能脱离家庭,和自己留在台北,她有家要回,甚至不久的将来还要出国,不知是1.49亿平凡千米的世界哪个角落,总归她无法陪她实现。
牢笼束缚着挣脱不已的虞书欣,獠牙肆意地朝陆柯燃张着。恐怖的景象却惹得陆柯燃勾起嘴角笑。
她笑自己无能为力,笑自己相信过童话的美好,笑自己心头此时没用又可笑的怅然若失。
门外淅沥的雨声使她烦闷,平时千杯不醉的她竟也不知为何胃里翻江倒海,一下子没忍住,扶着吧台狂吐了起来。
吧台下一片黑暗,她根本看不清自己呕吐狼狈的样子,直至一头散乱的银发被只粗糙的大手提了起来。
眼前身材魁梧高大的陌生男人恶狠狠盯着她,身上是一片呕吐物。陆柯燃被抓住头发根无法动弹,头依旧是晕晕沉沉,那人看她瘦弱好欺负,一记耳光扇在她白皙光滑的脸上,使得陆柯燃一个趔趄差点倒在身后的卡座。
嘴角流下的鲜血让她尝到了一丝甜头,是熟悉的感觉。抬起头面朝那人,看着他身边聚集了好几个和他一样高大的男人,陆柯燃捏着指关节,狠毒地朝他们笑了笑。
“好啊,今天陪你们玩玩。”一记勾拳挨在了先出手那人的下巴,瞬间倒地。
技巧开始虽占了上风,可寡不敌众,她瘦薄的身板瞬间成为了被殴打的对象,凶恶又猥琐的男人说着污言秽语,将最重的那拳砸在了孤身一人女孩的脑袋上,随后把她丢出了门外。
挣扎着爬起来,一个人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了家。
身体的伤痛被雨水冲刷,毫无感觉但存在于外表的猩红显得空洞而可笑。那一拳砸得陆柯燃脑袋昏昏沉沉,她也懒得再骂这些家伙下手还挺重。
踉跄着步伐前进,一整年的过往却在脑海里倒带。
粉白色棉衣的女孩远远伫立在家门前,撑着一把黑伞,被粘住了鞋底似的一步也没有踏出。
瞳仁里停顿的身影穿透着千万条神经,方才的痛感开始在每一处伤痕涌现,偏偏到了嘴角时,她笑了。
短短百米不到的熟悉小街,霎时隔着万丈深渊,将两人曾于此嬉戏打闹的场景吞噬个遍,想抓也抓不住。
“最后一次了,陪我听首歌吧。”
《漂流人间》,是反反复复的歌词,喧嚣却恬静,为离别写上标题和句号,凄美般合适。
我毫无防备就登上了这艘船
头破血流也靠不了岸
在乘风破浪时大声哭大声笑
满天星辰都与我作伴
我毫无防备就登上了这艘船
奋不顾身却望不到岸
在暴雨狂风后放声哭放声笑
踏过千条水和万重山
在人间漂流
在人间漂流
在人间漂流
在人间漂流
“做乐队这件事情,后悔过也想过放弃。”牛毛细雨打在眼前的水坑,陆柯燃说话的声音平静得如同涟漪,“那时日落,我站在练习室的阳台上听这首歌,那已经是第99次迷茫与后悔了。”
“一腔热血投入进某件事,不过是希望它永远留下来,可有些事…勉强不来的。”
拆迁楼的练习室保不住,歌曲会过时,乐队基本逃不了解散的命运,在身边来过一趟的人也会离开。
“这首歌…我刚来到台北时在路上有听过。”
“是吗?”陆柯燃嘴角伤口的撕裂感疼痛,还是挤出一丝微笑看虞书欣,“这是我一直很喜欢的一首歌啊。”
“只可惜第一次和你听,正好是在你要走的时候。”
两人不经意间的巧合在最后的时刻被揭露,多讽刺啊。或许是命定的缘分走到了尽头,人都要错过了,再错过一首歌又何妨?
「我毫无防备就登上了这艘船 头破血流也靠不了岸」有太多教人成长的事情都是毫无防备之下发生的。鼓起勇气离家出走,遇见了一个奇迹般的人,最后却不得不分离。一切都毫无防备地,踏上了那艘船就只能面对汪洋大海,随着风向前驶去再也没有回头路。
“你怎么没哭啊?之前的小哭包去哪里了。”即使心中是巨大的痛苦,陆柯燃还是对她打趣道。
眼圈红红的虞书欣一阵鼻酸,抬起头憋住了眼泪。“如果真的是最后,那我不想让你看见眼泪了。”
“好吧,你最好是真的学会坚强了。”
“这个给你。”陆柯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戒指盒,带血的手指小心翼翼将它打开,鲜红侵染了盒子边缘,“新年礼物我终于攒够钱啦,没想到成为你台北最后的记忆咯。”
两个镶嵌着细钻的银戒指,一大一小,内圈刻了Esther&K。
帮她戴在食指上,另一个戴在了自己同样的位置。
刻着两人名字的情侣戒,沾着买戒指那人的鲜血,戴在示意单身的食指上。原本陆柯燃准备的话,是希望戒指可以把你牢牢套在我身边,可她最终开了口的,只有五个字。
“我们分手吧。”
离开的那天虞书欣早早地起了床,收好行李等待着下午姑妈的车来接她。没有哭肿的眼睛和丧气的表情,取而代之她化了淡妆,头发整整齐齐穿着一袭白裙。红色的蝴蝶结,她不再戴了。
南方的冬天去得好快,露出一截小腿也没有让她感到寒冷,昨夜又下雨了,一抬头院子外的扶桑花收起了花瓣。冬天扶桑花是不会开的,新鲜的恋情、洁净而羞涩的恋爱,也只存在于每个火热的夏天。
她等不到台北的下个夏天了。
上车之前,她看了扶桑花,看了正偷吃的橘猫,最终目光落在斜对面陆柯燃紧闭的家门。
和初次相遇时的阳光一样明媚,可通过树叶缝隙落在陆柯燃身上的光斑她见不到了,重重的马丁靴声也跟着消失。
“走吧。”
门外车子引擎声发动,离这条小街道越来越远。陆柯燃贴着门滑坐了下来,心中的那块石头落进了深渊。斜眼瞄到停在院子里的摩托车,她的后座,应该不会再有任何人了。
提前两三小时到了机场航站楼,虞书欣握着机票在安检处站着,鞋尖摩挲冰凉的花岗岩地砖,台北的一切都让她不舍。即使是在这个见证了无数场分离的地方,只要她还没有走,剩下的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
还有一丝期盼,她好想,再看一眼那个人。
台北的最后一场日落来临,机场外浩瀚的天空染成了金黄色,最后望了望,叹口气走入了安检门。
“虞书欣!”
熟悉的声音让她回了头,隔着安检处的玻璃,陆柯燃站在外面,身后霞光凄美灿烂,她像从光里走出的天使。
两人对视凝望着,都没有再开口。取而代之的是脸上的微笑,幸福的微笑。
一切结束在温暖的落日里,正如穿梭台北的街道,飞行垦丁的海边。
谢谢你带给我一场浪漫的幻想,我很幸福。
注射麻药时刺入皮肤的那瞬是最痛的,一针见血般向你摊开了现实,缓缓推进苦涩药水的时候又毫无感觉,和成长一样,痛苦而又短暂。
像林宥嘉的天真有邪,纯真的小孩总会遇见一个命中注定的人,天真化作伤痕,一夜之间变成大人。
陆柯燃还记得送她离开那天,她在机场大巴返回市区的路上重新听起了《温柔》,好像回到了那个爱上虞书欣的夜晚。当时的她只注意到“再把我最好的爱给你”,却忽略掉真相般的“你的世界就让你拥有 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原来夏天的情歌里也藏着残酷的现实。
对她虽然抱有莫大的不舍,可就是那一路颠簸,陆柯燃成长了。
新的排练室,台北的又一个日落天台,只是不再破旧。指尖弥漫的香烟和远处飞过的一排鸟儿重叠在一起,陆柯燃捻灭了猩红的烟头。
飞远些吧,云雾只是其中绕不过的一段,不该在里面迷恋太久,这终究不属于它们。
目送你离开,这才是我最后的温柔。
不知从何时起虞书欣早已将原本的目的抛在了脑后。初来台北满脑子自由自在,总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可以远离上海和家庭。和陆柯燃相遇之后,忽然间就觉得如果有她在,即使回了上海也未尝不可。
什么自由,去他妈的自由。
在台北难忘且精彩的日子只能被称作玩笑,沉浸在自由里很容易产生成长的错觉。
飞行航线上空落落的心,在培训班书写下带着K的单词,街角踩着滑板像她却不是她的高挑身影,才让虞书欣明白人终归是要向前走的。
即使还想着她,但不得不被现实所承认,她们不同于任何异地分手的情侣。台湾那些被当作时代眼泪的经典影视剧完全可以作证,它是一座贩卖梦想的城市,虞书欣不经意间闯入并走了一遭,却又被拉回纷扰的尘世。
相隔的不只是距离,而是两段交错的人生。
别离带来的伤痛像漏中沙,粗糙的颗粒磨过细小的心间直到完全被过滤,她才能成长为大人。
阳春三月,乐队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生活,这次她们终于鼓足勇气开启了一段新的征途。
“我们去巡演吧。”喻言在唱完一首歌之后,拿着麦转头朝她们低声说道。
也好,是时候该出去闯荡一番,为了来之不易的人气,为了纪念过往的点点滴滴。
喻言恋爱了,就在巡演出发的前一天。对方是个可爱又疯狂的标准台湾甜妹,从遇到彼此的那一刻起至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就确定了关系,当晚那小姑娘便决定第二天跟随她们一起去巡演。
当喻言牵着笑容甜美、头上戴着蝴蝶结,手臂纹着美乐蒂的女孩出现在队友们面前时,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话。谢可寅先是“靠”了一声,这不是当初找她纹身还送她蝴蝶结的女孩么?紧接着不安地看向陆柯燃,因为喻言女友头上那红色的蝴蝶结实在是有些刺眼。
她好像啊。桃花眼,蝴蝶结,一袭白裙。
世间恐怕没有不曲折的恋爱吧?
临走前的深夜,陆柯燃第一次看到许佳琪如此狼狈的样子,今晚巨大的冲击,让许佳琪差点想放弃巡演。
两人面对面坐在宵夜摊桌前,食物一口未动。许佳琪素颜,穿着从未见过的T恤衫运动裤,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我说追我的人排到了法国都是假的,她为什么看不出来?”
陆柯燃淡定地拍拍她肩膀,无奈地说道:“别说她了…连我都刚刚才知道你暗恋她。你藏得挺好啊?”
“喻言就是个大笨蛋!整整五年了,接下来巡演还要看着她谈恋爱,我怎么办啊?”
“我还想问我怎么办,她女友和小鱼风格那么像,最多就是比小鱼乖一点。我他妈的,我怎么办啊?”
失恋两姐妹坐在凌晨的夜宵店门口抱头痛哭,本来陆柯燃还为喻言开心,可此时却完全为了自己和许佳琪难过。
乐队还是和往日一样,仍然有个甜妹来看她们练习,做唯一的观众,聚餐时甜妹还是会将好吃的东西夹在女友的碗里,还是会吵吵闹闹秀恩爱,引起众人酸酸的目光。
只是物是人非。
要说甜妹,虞书欣现在倒也不怎么甜了。一年半的时间她都要在繁忙中度过,既要完成学业,还要准备出国,甚至连刷个手机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打扮了。三点一线的生活虽然无聊但充实,每天想陆柯燃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想念的程度却未减半分。
自从走了之后,陆柯燃没有再更过微信,也没给她发过一句消息。她不敢去微博之类的社交平台搜有关她的任何,她害怕看到她又谈了别的恋爱,害怕看到她的一切。
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两个人仍旧身陷地狱般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