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站住，犹如末日晚钟。
温之颜头皮发麻地看着眼前的情形，看着楚晚宁拧着漆黑的剑眉，神情刚毅不屈，坦然迎向怀罪的目光。温之颜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少年楚晚宁从来信任怀罪，信任这个将他当做祭品养大的师尊，信任他的养父兼恩人。所以哪怕失望之极，他也没有从怀罪那□□的眼神中，看出夺命的杀机来
楚晚宁没有走，他身如松柏，一步步朝着怀罪走去，最终站定，高马尾在他身后被风吹得纷乱，染血染泥的衣袍也被风吹得纷乱。
怀罪嘴唇启合，碾碎字句：“你要出寺下山，可以。”
“师尊？”楚晚宁的凤目微微睁大，他不谙人心险恶，只把刽子手举起的刀，当作窗边的一轮皎皎明月，有一瞬，他甚至是感激而欣喜的。
他以为怀罪终于明白了他。
但是屠刀幽寒，杀心已表，怀罪道：“你今晚走出这个院门，就再不是无悲寺之人。你我十四年师徒情谊，就此，一刀两断。”
“……”那凤目仍是睁大的，只不过里面的内容从喜，慢慢换做了错愕与悲寒。
楚晚宁大概不曾料想到怀罪会坚决至此，木僵地在原地站了好久，才动了动嘴唇。
嘴唇动了，却讲不出完整的话语来。
怀罪盯着他，这是他押下的最重赌注，晚宁重情，这十四年来只有他们二人为伴，若是断了这师徒情谊，便是拿刀割了他的心，他应当不会——
楚晚宁跪了下来。
“……”怀罪凝怔了。已经来到楚晚宁身边的温之颜也愣住了
楚晚宁跪而长磕。
一叩，二叩，直至九叩。
他再抬起脸，眼中清明，没有水汽，但脸颊却是湿润的。
“弟子楚晚宁，拜谢师尊养教之恩。从此……”他喉结攒动，从此怎样？他不知道，他说不下去了。
或许是风急天冷，怀罪的身子在风里微微摆动，他的袈裟被吹得纷乱，狂风灌满了衣袖，他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冷，嘴唇亦没了血色，他盯着跪在自己跟前的人。
胸中的火直腾腾地烧进眼里，毁天灭地，冲动至极。
楚晚宁眼中映着怀罪愈发狰狞的脸，胸中揣着他一腔难平的热血。
温之颜心不由自主的痛了起来，她已经在二人身上施展出了生死咒，她能感受到楚晚宁的心很痛
他跪在地上，唯独没有想过的，是他自己。
“当啷”一声响，是金属落地的声音。
温之颜缓缓回头，青砖地面躺着一柄弯刀，那是怀罪的配刃。
月色之下，屠夫眼里有着汩汩不尽的血光，他又踢了一脚刀子，把那弯刀径直踢到了楚晚宁膝边。
楚晚宁这个时候眼神竟是平静的，最初的惊愕已经消失了，莫大的痛楚竟也在怀罪向他抛落这柄弯刀的时候，逐渐平息。
他显得很释然。
“师尊若要我性命，我还就是了。”楚晚宁道，“活十四年，和活一百四十年，如果都只坐于这一方天地中，实则并无区别。”
“楚晚宁。”怀罪森森道，“你要与我就此了断，我不做挽留。这十四年来吃穿用度，皆不计较。但你要把你所习的东西，归还于我。”
“……”
怀罪眯起了眼睛：“我要拿走你的灵核。”
温之颜终于明白了：灵核是修道之人最精粹的凝晶，换作神木，也是一样的，只要有了灵核，重塑一个楚晚宁或许也可以。
这一次定然不能再教他道义苍生，不能再令他学仁心善道。
他要楚晚宁的灵核。
活人的心。
楚晚宁看了他一会儿，禅院里的光影掠动，大雄宝殿有做晚课的僧人，颂宏之声悠远传来，犹如檀香佛烟。
温之颜怀罪，你可真行……
可还没等她说，完刀光闪过，温之颜心下一惊
热血喷涌，骨肉离分……但却不是楚晚宁，而是温之颜
怀罪木僵地站在原处，他的神色依旧定格在最后那一刻，显得面目狰狞而残忍，可是他眼睛的光却闪烁着，颤抖着，战栗着，茫然着……
楚晚宁也是愣了，他慌忙的去接住那个倒下的少女，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怀罪立刻猜到温之颜干了些什么，几乎是震惊：“你竟然用了生死咒！你应该知道，被施咒者所受伤害都会无一例外，附加到你身上！你还会承受灵力滞停的代价！”
温之颜“我知道……”
楚晚宁几乎是大脑一片空白：“生死咒……”
“……为什么？”怀罪问
温之颜你在赎罪，我也在赎罪……本来就是命中注定的…
温之颜淡淡一笑，楚晚宁刚刚那一刀，正巧刺中了妖丹，妖丹已经裂开，温之颜发丝变成了银白色
温之颜用尽最后一丝灵力，将楚晚宁与二人隔开，说道
温之颜我谢谢你给他人形，也谢谢你这一年教过我的东西……
温之颜但是，他的命胜过我的……我不会让他受到一丝伤害，我只为他，生死无悔
温之颜师尊
温之颜血染衣襟，看了一眼，在外拍打着结界的楚晚宁，叫了怀罪第一声“师尊”当然，也是最后一声
禅院里，怀罪闭上眼睛。
眼泪淌了下来
他颤抖着剧烈颤抖着，他觳觫着，他朝那个已经将刀刃扎进了心脏，妖丹已经开始破裂的孩子奔去。
怀罪抱着那具鲜活的，汩汩淌着热血的身躯，温之颜的鲜血流过之处，花草盛开，她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想喊醒怀罪：
温之颜他不是你赎罪的祭品！
温之颜你从来没有给过他魂灵，给过他人生。那都是他自己的，因为……因为像你这样肮脏软弱的罪人，永远不可能缔造出他这样清正刚毅的生命！
温之颜永无可能！
但过了几秒，温之颜又道
#温之颜但是……
#温之颜若你需要，我这残破的妖丹，也可以替你赎罪……
#温之颜只求你，放过他，放过自己……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