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龙族之子（下）

之后不到十年，她就听闻了黑龙重伤沉睡的消息。勇者战胜黑龙，皆大欢喜的结局。

但想到唯一的龙从此就此沉睡，她却感到一丝遗憾，即使黑龙是个令人讨厌的人。

与此同时，一名叫做“欧恩”的巫师在黑暗森林定居。在协助圣教封印吸血鬼之后，他名声大噪，与圣教达成协议，黑暗森林从此归他管理，成为了魔法生物最后的的庇护所。

后来的后来，祥和的精灵族不能满足她对这个世界期许，向来叛逆的她喜欢上了一名人类的贵族男子，不顾父亲的反对离开了精灵族。结果，她遭遇了一生中最惨烈的经历，悔不当初。

她在绝望之中，漫无目的地祈求与呼唤。

巫师回应了她，以低调的姿态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既没有无情的奚落，也没有多余的同情。那时她才知道，曾经的黑龙没有死，而是换了个身份，以与之前完全相反的姿态活下去。

或许对巫师而言，怎样活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只是随着本心，探索这个世界，然后守护与他一般古老的魔法生物。

那么，她也不会让他失望。

得到了承诺的巫师，勾起唇角，罕见地道了谢：“谢谢你，莉拉。”

他很高兴这趟旅途终于要到终点，虽然，他已经看不到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一点点调整过去的细节，才得到了他如今想要的局面。

被称为“龙族之子”，“最后的魔龙”，他从来站在魔法的巅峰之上，实力强悍，感情于他，是装饰，还有可能成为弱点。

在遇到格莱蒂斯之前，他并不懂什么叫做爱。

但在遇到她之后，他才明白每一次心脏的跳动，每一眼双目的对视，每一声名字的呼唤，都是在说爱。

前一次等他明白自己动心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格莱蒂斯很美好，但是他的欺骗注定得不到原谅。他在等待机会，一个可以说出真相的机会，但是他怎么也说不出口，直到舞会之后，茉伊拉告诉了格莱蒂斯所有的真相。

感到被欺骗的格莱蒂斯比这一次愤怒多了，被背叛的怒火席卷了她，她如同这一次一样举起了匕首。

“格莱蒂斯，你喜欢我到要杀了我吗？”当时的他笑了笑，苍白的唇色染上点点血色，让他有一种别样的妖异，“但这样只能让我感到痛一点而已，你真是……太傻了。”

他原以为格莱蒂斯是不同的，在遇到格莱蒂斯时，对方内心深处并没有什么妄想，可是现在，对方却像那些俗人一样，有了执着之物。不知道为什么，讽刺挖苦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只用了“傻”这个不痛不痒的字眼。

“我并不傻，你为什么不想想，为什么你答应我的邀请，为什么去配合绑架公主计划？”格莱蒂斯看着他，那么认真，仿佛能看透他的内心一样，让他感到一丝无所适从的慌张。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这样有趣。巫师在心中不假思索地道，随即皱了皱眉，隐约有一种不妙的预感笼罩着他。

“不，你并不是不喜欢我，而是没有意识到这份感情是喜欢。”格莱蒂斯抬手，一点一点抚摸过对方的眉眼，带着莫名的自信。她曾是公主，出生于尔虞我诈的王室，察言观色、揣摩人心，是她最擅长的事，在这方面，她不会出错的。

她就是如此笃定，在舞会上看到巫师的那一刹那。

她就知道，巫师喜欢她，即使他自己都还没意识到那纤细柔软的情感叫做喜欢。

但即使如此被欺骗，她还是没杀他，而是决绝地把匕首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她没有办法原谅巫师的所作所为，也无法面对巫师，于是选择了自尽。

巫师还记得，当时格莱蒂斯看向他的那双眼睛，还是那么美丽，犹如他在订婚宴会上初见她那时般澄澈透亮，只是沾染了无法消散的哀伤。

“等你明白这种感情的时候，就会明白我的心情，就会追悔莫及。这是……我最后留给你的回礼。”格莱蒂斯笑得十分自负，是她身为公主时不曾有的傲慢，但眼神却悲伤得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她的眼睫颤了颤，疲惫地垂下眼眸，喃喃道：“很不甘心啊，欧恩，阻止不了你……”

这是她第一次念他的名字，也是最后一次。她的话还没说完，嘴角溢出一丝殷红的血，便在巫师的眼前，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巫师再次愣住了，那把从他胸口拔出去的匕首，彻底没入了格莱蒂斯的胸口，半晌后，他才抬手去探怀中女子的呼吸。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他自己的呼吸。

巫师这才明白格莱蒂斯最后一句话的含义，如果阻止不了他，那么杀死自己，也是一种解脱的方法。

他想，又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那个时候，巫师不知道格莱蒂斯为何会突然知道这些，直到吸血鬼再一次找上门，摧毁了他的房屋以及后院后，他才知道，是对方在暗中操纵这一切。

曾是人类的吸血鬼最清楚人类的情感，也最明白情感会带来的弱点。

对方认为，格莱蒂斯是他的弱点。

吸血鬼洋洋得意地出现在他面前，眼睛里有恨意，也有复仇成功后的快意：“我一直在想该如何向你报仇，巫师欧恩，还是说应该叫你龙族之子，你使我不人不鬼，这样的我所感受到的痛苦，只是你现在感觉到的十分之一。”

这些年他得罪的人不计其数，封印的危险魔法生物也比比皆是，那些家伙大多都在堕落之地里发烂发臭，他还真不知道，有一个逃出封印后在一直致力于报复自己的家伙。

他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国家的王公贵族，肱骨大臣玩弄于鼓掌之中，瞬间明白了吸血鬼是通过怎样的手段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知道他得罪了很多人，只是没想到吸血鬼居然还一直想找他报仇，将这个当做了自己活下去的意义。他并不愤恨，只是觉得将复仇当做穷尽一生目标的吸血鬼很可怜。

那位贵族小姐向他祈求的新生，全部都被吸血鬼浪费了。对方的癫狂、放肆，在他临死时都成了最可笑的调味剂。

他已经不再年轻，这件事他的确没有撒谎，只是他是魔龙，即使不再年轻，也依旧拥有相当可怕的魔法。千钧一发之际，他打开了《黑暗宝典》的最后一页，庞大的魔素扭曲成纯黑的光线，疯狂地从他这一端涌入书的那一端，魔法的漩涡越来越大，周遭的一切被吸入书本前，吸血鬼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不害怕死亡，在见证了众多的死亡后，他明白自己迟早也要踏上彼岸的道路，只是他一身的魔法没有人传承，直到格莱蒂斯的出现。不是没遇到过魔法天赋卓越的人，到头来，他却选择了格莱蒂斯。只是他没想到，格莱蒂斯如此决绝，她的感情不容被欺骗，宁愿舍弃余生来求证自己的最后的猜测。

临死之前，他想起了一双倔强的、令人难忘的、只能在梦里看到的眼睛。他从来没有说过，格莱蒂斯那双青蓝色的眼睛，就像是美丽的磷叶石，明明是珍贵的宝石，却比草木还脆弱。

但他还想再看那双眼睛一眼，即使整个世界崩溃，也应该有人活着。

这就是，他不惜一切代价，回到过去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