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莱蒂斯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顿时起来了,她看了一眼房门,问道:“是要去……魔女那里吗?”
格莱蒂斯与黑暗森林的树精灵闲聊时听说过这位恶名在外的魔女,只知道巫师以前与这位魔女有过往来,却不知道这位魔女原来是巫师的朋友。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听到被巫师承认是朋友的人,真稀奇呀……这样想着,她无意间往镜子里看了一眼。
“唔!”
听到房间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巫师立刻扭动开门锁,“咔嚓”一声后,他走了进去:“怎么了?”
房间的床铺上的床褥略有些凌乱,但本该躺在上面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这个房间的家具只有床,衣柜、梳妆台,以及摆在床对面的书柜,并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于是,他很快锁定了房间里的衣柜。
“格莱蒂斯,现在可不是重温童年游戏的时候,在我的耐心消失之前,你最好自己乖乖出来。”巫师现在的嗓音和刚才相比,堪称温柔。
当然,格莱蒂斯并不这么认为,对她而言,那大概是魔鬼的低语。
“没、没什么!”房间的最里侧有一个衣柜,打开的柜门后传来格莱蒂斯慌乱认怂的声音,“你在楼下等我吧。”
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巫师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却还是走了过去。衣柜贴着墙角和床头柜,被风吹起的窗帘挡住了一部分光,巫师走到衣柜后面,衣柜下方有一道隔板,下面放着的都是小件衣物,上面的则是长裙斗篷之类。看见衣柜里乱糟糟的,巫师并未感到意外,但也没看见格莱蒂斯。视线一划,划到了衣服堆成小山高的角落。
他弯腰拿开堆在衣柜角落的斗篷,握住藏在长裙后的那只白皙的手臂,看着低头把脸埋在膝盖上,拿另一只手臂挡脸的格莱蒂斯。
“怎么了?”
“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她弱弱地说。
“抬起头。”巫师平静地说。
她没有动。
巫师捏着格莱蒂斯的手腕,指尖恰好摸到她的脉搏,扑通扑通,好像能听到那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脸上的鳞片又出现了?”
“……嗯。”
巫师不知道她又是哪根神经在作乱,才低着头不让他看,但他还是努力温柔地说:“你什么模样我都见过,格莱蒂斯,我又不会像小孩一样被你吓哭。”
“不止如此……”格莱蒂斯更加用力地捂着脸。
巫师闻言,难得愣了一秒,才说:“难道整张脸都……”说着,他弯腰坐到柜子的隔板上,放下格莱蒂斯的手腕,弯腰摸了摸格莱蒂斯的脑袋,边摸还边喃喃着,仿佛很是庆幸,“还好,角没有冒出来。”
格莱蒂斯显然觉得自己被取笑了,抬起手打了一下巫师的手,然后收回手把自己遮得更严实,这次直接转身面对柜子里面。
“你自己出门吧,没有同情心的混蛋!”
“好了,别闹别扭。”巫师的反应确实毫无同情心,他甚至自动回想起格莱蒂斯勉强有人形时的模样,那真的是丑得惊天地动鬼神。皮肤还是龙族粗糙嶙峋的皮肤,身上的鳞片也还在,像是厚厚的铠甲裹在一个不知是人还是蜥蜴人的身上,角、尾巴还有翅膀也没有办法缩回去。即使说丑也是抬举了那时的格莱蒂斯,应该说,那是怪物吧。
但即使顶着那个模样,自闭了快一个月的格莱蒂斯也还是稍微接受了一点,原因无他,是那坚硬如铁的皮肤终于变化得像人的皮肤了一点,虽然肤色很深,但她的确终于从龙一点点变得像人。
这都是一点点能掌控魔力之后的成果。毕竟不是自己的力量,怎么可能如此容易掌握呢。
如今,也不过是随着时限来临,力量再次失控,人形再次难以维持而已。
格莱蒂斯仍旧严严实实挡着自己的脸,她当然知道此举没有什么用处,但她就是莫名地觉得很委屈。她重新以“人”的面目生活才不到十年,就要再次接受自己非人的面目,而且她很可能以这个模样死去。她不想以这个怪物的模样死去,即使她已经接受了被诅咒的命运,接受了自己失去的一切,但她仍希望,当那天来临时,她能以原本的模样死去。
作为格莱蒂斯,作为她自己。
而不是一个被诅咒者。
“格莱蒂斯,当初我给过你选择,是你放过了她。即使是巫师,也不能随意诅咒他人,必须出于某种强烈的情感。开弓没有回头箭,诅咒就是这种东西,你没有选择这个,对于商人而言的我很遗憾。”
但对于我自身而言,却并不讨厌你这个决定。
巫师没有收回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修长的手指绕过柔顺细软银白的发丝,即使主人心情低迷,它也没有失去光彩。他想起雪原上有着雪白蓬松毛皮的北极狐,只有冬季的北极狐最好看,像是雪原上美丽狡猾的精灵。夏季的北极狐从人的角度来看,大概是最丑的,褪去了雪白的长毛,露出实际是黑色的毛皮,特别是正在褪毛的时候,这里秃一点,那里掉一块,像是得病长藓一样,完全让人联想不到它冬天时的模样。
大概在他心里,格莱蒂斯就是秃了毛的北极狐,丑一点,但总会变回来。
正如巫师所说,他对她施诅咒只是出于利益,但她真的一点都没怨恨过巫师吗,当然不可能,所以以前才会有这么多争吵。但最后,难受的只有她,对巫师而言,那些争吵,可能只是他漫长生命中的调味剂,她甚至没有一次看到巫师真正生气的模样。
慢慢地,她甚至已经提不起劲去憎恨巫师。毕竟……
“让你和我去见魔女是有原因的,和你的妹妹,现任西国女王有关。”
毕竟——
巫师只是一个执行者,真正想这么做的,是她曾经最亲密的人——她的妹妹,茉伊拉。
这是真正令她痛不欲生的原因。
听到这句话的格莱蒂斯,终于把头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