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在蔽岛唠叨已久,若是身体已然大好,不如小女择日遣人送先生归去?”
来时他迫不及待地逃离,她将他留住。
如今他甘愿抛下浮华留在这里守护她,她却说,“不如小女择日遣人送先生归去?”
口中一片干涩。
喉头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好。”
她似乎早就筹划好了这次分别。
他回过神时已然立在了船头,祭司站在他的身边。
送他到达陆地之后,架船的鲛人还需要祭司的指引才能顺利返航。
疼痛仿佛要将他的心脏撕碎,手中的锦囊被狠狠地握住。
但他的面上始终是那副凉薄的模样。
不论如何,都不能把糟糕的情绪传给她。
蓦的,有一只微凉的手试探地碰了一下他。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如同那日夜里落了霜的松柏。
于是那只手攀附上他的手,掰开他的指尖,轻巧地一勾便取走了锦囊。
他抿了抿唇,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到。
“先生。”她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声音微不可闻,“鲛人女子的成年礼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就是及笄吧,听说中原女子及笄的时候会取字,你能否也给我取一个?”
他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勾起嘴角,“那便字瑾,寓意美玉。”
她的脸色白了白,还是点点头道,“瑾娘多谢先生赐字。”
他背着包袱下船,始终没有回头。
脊背挺直,毫不留恋。
眼角却终于也有一行清泪落下。
包裹里是瑾娘曾为他缝制过的衣服,算上身上的这套不过三件。
他想起她曾经说过至少要替他缝制十二套衣装,如今不过达成了四分之一罢了。
瑾娘没有送他离开。
她蜷缩在船舱里,抱着他初来乍到时穿的那身玄衣。
那时的他狼狈不堪,浑身上下充斥着冷漠和绝望的气息。
她对外面的世界不感兴趣,不出意外这辈子只能龟缩在岛上当鲛人的灯塔。
他紧抿的嘴唇让她心疼,又抱着少女的顽劣想要撬开他的嘴。于是她喋喋不休地缠着他,在昏暗的烛光中为他缝制衣裳,想让他有那么一点点家的感觉。
可她好像总是惹他不快。
瑾娘把脑袋埋在他的衣服里,锦囊落在一旁,手中紧握的是他日夜雕琢的那颗珠子。
镂空的珠子里有双鱼衔尾,栩栩如生。原本洁白的珍珠不知为何泛着粉红色淡光。
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在漆黑的夜里执着地想要完成给心上人的礼物,任由刀锋针尖划破肌肤也始终噙着一摸笑意。
可他好像恨极了自己。
他会寻得自己的美玉,可瑾娘却是遗落沧海再也无人能见得的孤玉了。
无力思考。
泣不成声。
他攥着包袱的指节泛白,他好想翻遍南海来挖掘他的美玉,可美玉藏于沧海不肯见人。
她怀抱着的旧衣裳还有他的味道,她想去有他的遥遥京城,还给他亏欠的九套衣裳,可肩头的重负让她迈不出一步说不出一句——带我走。
“那就都别再挣扎,用长路漫漫来冲淡这年少轻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