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班长大人，这是收上来的作业。”林珞把一摞本子放在讲台上。

看到她露出的甜美笑容，我不禁微微蹙眉。开学以来，平日里我与她交集并不多，然而我时常觉得，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伶俐的感觉。伶俐的口齿，伶俐的笑容，伶俐的走路姿势，连辫子都伶俐地甩动。大概，也只有伶俐这个词才能准确无误地表达她的那副模样了。初次见面时，大多数人都觉得林珞很不错。可细细观察后就会发现那种伶俐的感觉，那略显矫揉造作的样子，还隐隐透出令人不舒服的锋芒。

“哦，收齐了没有？”

“全班三十人，收上来二十九本。”林珞说话也是娇娇娆娆的样子，“派王晓英喊了好几次都没有问出来到底谁没交。”

“你先回座位，”我甩了甩肩上的头发，“我来问。”

“谢谢班长，班长大人再见！”林珞立即回了座位。

我敲了敲讲台，班里稍稍安静下来。“都起立，念到名字的就坐下。”

做这些事我已非常熟练。

“丁远，齐斌，徐金阳……”

“张梓溪，狄凝，邱雨。”

名字悉数已毕，我重又抬起头，班里只站着一个人。

米霞。

“林珞，你现在可以把作业带到办公室去了。”我并未像平时一样斥责没交作业的人，同时又看了一眼米霞，目光中——我自认为是含有同情的。但米霞并未看我，只是把头低了下去。

“我要去请老师来上早自习，”我离开时警告，“如果我发现纪律分数被扣了，就——”班里立刻鸦雀无声。

然而我刚出教室就听到了以林珞为首的窃窃私语声。声音小到我几乎听不见，可我还是选择回班，扫视全班，班里这才重又安静下来。

去办公室的路上，我又回想起自己刚刚的举动，才明白自己在一瞬间做的决定。林珞等人乃至全班对米霞的态度都实在是太不友好，以至于引起我的侧目。但我没有极其明显地帮助她——我担心这样的举动会让她更难过，而且我对她也不了解。但我也好奇过——她好像不应该在这里。那她又为什么在这里？

然而这些疑问我从未说过。

上完早自习后就开始上早操，之后再上四节课，就到了中午。饭后上午自习，然后就开始上下午的课。我早已习惯一天过的如此之快，仿佛生来就该如此。一直看着别人聊天也仿佛很有趣味似的——虽然其实并没有。

下了语文课——下午第一节课，我收拾好文具书本，稍稍发一会儿呆，就像往常一样向那条小径走去。一路上我所到之处所有人仿佛都在看我，迎上微笑，窃窃私语。这一切都让我——感到很烦。

好了，终于到了。我站在树下，让疲劳的大脑休息。然而，它仍在不断地思考着。为什么人们总是谈论我？是因为我很优秀吗？我优秀吗？我是不是其实也没有那么优秀？

我丝毫不知道，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

这并非是真正的思考，有个声音说，只是别人的态度和行为左右了你的想法，使你患得患失。或许你可以想一想——你究竟缺什么。

缺什么？

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不缺。成绩？人缘？老师的喜爱？这些我都有。

然而，我时时觉得自己好像缺少什么。没有它，我感到孤独和寂寞，随着没有它的时间越来越久，我也对它越来越渴望。可越是这样，我越想不起它的名字。

我每天都在学习，或者是帮老师和班级做事，再就是静静地看着别人聊天，并且，从不插嘴。只有在这里，学校唯一安静的地方，这条种满银杏树的小径，我才能放松自己的大脑。只有我自己知道，它不停地回答我认识的、不认识的学生关于如何让自己变得更优秀的问题时，它是多么疲惫。遇到这样的问题，我通常都只能一笑置之，因为它其实很难回答——这里的人都很优秀了。

其实，我倒更希望，他们能和我多聊一会儿，这样我们就可以说到各自的班级，老师，同学……我想要他们知道，我并不是走到哪里都自带光环笼罩的完美形象，我也是一个和他们一样的中学生，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中学生。

然而，他们无论怎样也无法看到在我的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隐藏着什么。他们只知道我不仅是班长，也是大队长，每天早晨检查全校学生的仪容仪表和班级卫生，在各种仪式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有老师们的器重和支持，是任何人都羡慕的。可是实际上，我，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风光无限。

我的父亲是中学校长，母亲是小学校长。他们从我一年级就让我寄宿上学，说的最多的就是让我专心学习，不要把时间花在和别人闲聊上。他们永远都想让我成为班里，年级里最优秀的学生。他们说，他们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其余的，一概从不过问。

从来只听说外表和内心不一定在一个人身上俱存，可我却没想到，原来外表和内心之间，竟然也有一道大部分人永远都跨不过去的鸿沟。

我突然很羡慕那些恣意飞扬的银杏叶，它们虽然平常，但是一身轻松，那么自由。

我们每个人，有的快乐，有的不快乐，其实，我心里还是很有些想做那个平凡却快乐的人。

人人都会惊叹蝴蝶在翩然起舞时千回百转又飘逸灵动的姿态，以及舒展双翅时的轻盈，和它身上的那件流光溢彩的霓裳是怎样的华美。他们无一不会艳慕这在百花丛中看似自在飞舞的蝴蝶是多么完美无瑕，即使在万艳同放之处也能游刃有余，艳压群芳。

然而，似乎所有人都忽略了，成为蝴蝶的代价，是作茧自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