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王宫大殿里,富丽堂皇,流光溢彩,俯瞰世间,虎视何雄哉。
殇王高坐其位,过度的嗜酒使得他浑浑噩噩,他眼色迷离的观赏着脚下的歌舞,一曲破阵雄浑激烈,荡气回肠。可殇王表情冷漠,当年的春风得意此刻掀不起他内心半点涟漪,他无动于衷、双眼放空,麻木到深入骨髓。自从他被噩梦缠绕,这大殿里的歌舞就没有停过,从白天到黑夜,但他也没有一刻真正去观赏过,他不觉得他需要这些歌舞,陪着他日复一日的重复失望。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在他的脸上,他很可惜的说了一句:“奥,新的一天!”
诚如世人皆知的那样,这个殇王算是个情种。他命法师招魂,望着翻动的帘子苛责其何以姗姗而来迟。他长夜下孤灯,满眼月亮,满心月光,“何时仗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
直到歌女唱到一首北方的歌谣,雕塑般静止的他开始颤抖流泪。他摒退四周、心心念念。
清晨刺骨的寒风穿堂而过,他轻轻擦拭着一樽玉像,其上雕琢着一位明媚的女子,温婉动人,掩不住的灼灼其华,玉人风彩更胜活人。隔着悠长的岁月,隔着不可平的山海……
那时世界处于毁灭的边缘,笼罩大荒无尽的长夜逐渐散去,在人们迎来第一缕曙光的时候,他们更多的不是欣喜而是恐慌,人们已经习惯了暗无天日的生活,黎明乍起,祸福难料,谁敢说这不是覆灭前的回光返照。
作为一个弃子,殇王像个幽灵般游荡在这四海八荒,那时的他思想便与常人不同,他才不管这个世界的死活,只是咕隆到:“这个世界,配有光?”
相遇是件宿命的事,万里风沙把一切都给他们准备好了,只待他们相遇便风沙四起,波云诡谲。那画面像刀刻一样深深的烙印在殇王脑海,多少年来每每想起。
故事开始在九月,大荒的九月,黄沙漫卷,众神死亡的苦境上,长夜崩塌、残阳如血、凄风苦雨,无数幽灵冤鬼整装待发。到处是麻麻密密的神神鬼鬼,命数不定的坑坑洼洼,尘世喧嚣中他一眼就锁定了她,一眼万年。她就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般的娇羞,纯又洁的那么扎眼。现在想来那个充满鲜血和恶臭的地方,竟是浪漫极了,远胜这个天下。后来他们饮尽致命的酒液,爱到鲜血直流,后来,她竟是走了,她就那样走了。
王自语道:“她走了,一位风一般的佳人,她瑰丽莫名,这个肮脏的世界不愿久待。”
她死的那天世间洪水滔天,天下万里河山何以他连方寸立锥之地都找不到。他都抛下一切准备在乡野间无闻老去了,可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他对这个世界绝望过,他的妥协换来的却是步步紧逼、万丈深渊。他在她死去的地方沉沦良久。然后跨过绝望沉沦的一切,向世界开战,而她是他的军旗!
殇王注视着玉像,目光深邃,眉头拧的皱巴巴的,未曾打理的稀疏几绺头发悲伤的搭在额前。他痴痴的望着那依稀熟悉的容颜,心中百转千折,似在用眼神诉说着他对故去的一切刻骨铭心,但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近来,我常常做梦,我想你啊,像河海奔流不息。我的梦里除了那些千奇百怪的死法外,就全是你了。说个有趣的事情,有天晚上,我在后院假山底下看到一个不男不女的玩意儿,我用剑抵住他的胸膛问到:“你他妈到底是谁”,然后我就被人杀死了,钝物敲碎了我的脑袋,死的不能再透。然后我突然惊醒,原來是个梦,他妈的。醒来后我发现,我不知道何时晃悠到了后院假山那边,一个不男不女的玩意儿在挖坑,我说你他妈的在干嘛,然后一个幽幽的声音在我脑后响起……
无数次我被黑暗冲昏头脑,还有我本来这个秋季就打算去死的,可是今年园子里的花开得格外显眼,我才准备等过了冬天再说,替你再看看着世间美好。你试过身体浸在海里吗?等涨潮的时候,海水没过脖颈,会听到满满的大海 。月色难看,风也无情。你说我们的相遇是不是有些仓促,城南的花儿早就死了,我好渣,活的上头、权势滔天,力不从心。”
殇王明知道不会有回应,还是不厌其烦的问着:“大荒苦寒,冰冷的地窖里躺着你冷吗?你若在低间委屈,一定要记得告诉我。”殇王自嘲的笑笑,小心翼翼的放好玉像又说到:“你等着,我就来看你了。那些我以为不提及便可遗忘的事情早已刻进了我的骨子里,怎么可能忘得掉。十九年了,我终于能鼓起勇气来再看看你,希望你不要怪我来的太迟。”
……
相比于殇王的怨念滔天,王公大臣们就自在多了,殇王的绝食性制度,使得王公靠边,武将吃屎,文官浑浑噩噩混日子。大臣们没有盼头,想头,无所求也就无所畏惧了。
当然真的是这样吗?他们心里真的就没有一点想法吗,很难说。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王后,这个女人太强,过分强、变态强、压的整个王朝的男人都抬不起头来。
苏曼殊自是不必多说,迤逦斜行的半生,权势跟他不搭边,他也没放在眼里。追求的太多,反倒是一无所成,更多的时候都在万念俱灰,时常反思他也没有做错什么,为何会一步一步沦为笑柄。
这日君臣皆是完任务般匆匆散朝,苏曼殊想着昨夜吃的鱼肉有些干硬,就有些气愤不过,也是条没有梦想的鱼。鱼这一辈子,是鱼他妈生的,人这一辈子是人他妈生的,人这一辈子就是一个个未竟之志铺起来的,人这一辈子,想吃鱼随时都可以吃,但鱼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但这不能成为它不努力的理由。
苏曼殊走着,越想越气,他来到了抚仙湖,他想看看怎样的水养育了这么一条不争气的鱼。
他来时,陈抱朴和萧锦绣已经来了小半天了,帝国内阁除了那个死去的,全在这儿了。三个其貌不扬、位及人臣、权势彪炳的老人。
萧锦绣是个和尚,和苏曼殊不同的是他现在还是个和尚,以得道高僧自居。陈抱朴商人发家,无利不起早,从不干亏本的买卖。此二人皆是穷苦出身,一步步爬到如此高位,想必定是有过人之处和付出了不为人知的艰辛。
苏曼殊看着二人说到:“又一起喝酒呢,听说你们二人喜欢骑马同游,通常是往曲径通幽处走,遇好花则驻马而饮。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陈抱朴翻动着火上烤的螃蟹回道:“世间好花当浮一大白,世间好人当醉死花间,一年三百六十日,当大醉三百六十场,来,同饮。”
苏曼殊很是瞧不上:“还得遇好花才喝,你们这喝的不纯粹啊。”
陈抱朴:“这世间有那件事是纯粹的,你计较这个本身就不纯粹了。”
萧锦绣没有在意二人的争论,他在合掌祷告。
苏曼殊问道:“老萧,干嘛呢。”
萧锦绣:“刚在河边抓到几只小蟹,烤熟了,正准备吃了。”
苏曼殊:“吃就吃,刚才祷告是什么意思。”
萧锦绣:“于心不忍,故有此祷告。”
苏曼殊:“那你是怎么祷告的。”
萧锦绣:“愿来世你不为蟹,我不为僧。”说完就着酒水吃了一大口补充道:“妈呀,真香,你也来点。”
三人虽为帝国柱石,但在一起时基本上不谈论国事,有时也谈。
陈抱朴问向苏曼殊:“最近千秋旧臣蠢蠢欲动,也占了好多便宜,还有人说,千秋王朝复国指日可待。对此,大祭司怎么看。”
苏曼殊:“那我讲个故事吧,说是有个死去的老太太,人们经常在各种地方看到她,有时候她在河边打水,有时她在树林砍树,人们问她说老太太你都死了打水砍树干什么,她也不回答。但有时候也回答,说:乐意,管的着吗?人们发现老太太根本砍不到一棵树,打不起一桶水。但大家明明又看到,每次老太太挥起斧子,那树都会摇一摇,好像要倒的样子,但却根本不倒下去。”
陈抱朴问道:“那树是啥情况?”
萧锦绣:“人们问树,树说,反正也是闲着,逗她开心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