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江面微光粼粼,烟水迷蒙,稠密雾气中朦胧透出两三点灯火,不知是谁眼中的光,想要透过迷雾看尽长夜。
靠近,原来是舟上渔火。
沉重双桨漾起一潭死水,浅浅涟漪拂过沙岸,拍击出墨绿色的水渍,未干的水痕亮晶晶的闪出诡异的光泽,好似盈盈眼波痕,那是种无形的撩拨。
江耀和赵之遥这才发现了这水的不对之处,颜色污浊,却无甚气味,在不夜城外月光的照应下还能有碎光折射。
相比于其他两人,楚月似乎是不夜城的常客了,对这奇异的潭水见怪不怪,只是压低了斗笠伫立一旁。
小舟驶来,那舟和掌舵人一样蒙尘,灰扑扑的长袍仿佛十年没洗,下摆出缀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孔洞和虫眼。
不过这掩盖不了她的国色天香,从那肮脏的袖口出露出一节白嫩手指就能窥出几分。
赵之遥像是被提溜起来的鸭子似的,脖子伸得老长,想瞅瞅那灰袍下的玉颜。
果然是美人,蓉长脸蛋,粉面朱唇,目光流转之处惊魂夺魄的艳色。
赵之遥见过的女人不多,见过的美女更少,与那女子目光交错时,话未开口,脸就先红了:“麻烦姑娘载我们一程,辛苦姑娘了。”
那摆渡人粲然一笑:“呵,上一次普通人来这里已经是八百年前了。”
开口竟然是男人的声音,那声音粗砺沙哑,好似狂风卷过碎石在地上摩擦。一开口,就惊起一片渡鸦。
赵之遥被这破锣嗓子吓了一跳,江耀也被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冷不防撞到了楚月身上。
墨绿色的潭水寂寂无声,朦胧雾气更甚,迷雾深处是浓重的一团黑色,仿佛深渊巨口,要将来往船只吞噬。
摆渡人抬头:“赤阳将升,若进不夜,尽快上船。”
她阴森邪笑:“否则不知道有没有命等到明天晚上。”
不夜城开启,四方妖魔闻询赶来,参加这难得一见的百鬼集市,而妖魔间,大妖吃小妖,大魔吞小魔是铁则。现在不夜城初启,来的魔物还不多,但是不久之后将会有越来越多的魔物赶到这里,谁知晓明天会不会遇到更多的魔物。
到了那时,楚月还有力量对付吗?
江耀想看看斗笠下,楚月的表情,想知道楚月心里有没有底,毕竟这个摆渡女人太过诡异了。
而楚月却径直上船,倒让摆渡人多看了一眼,可惜那盖在脑袋上的破斗笠被压的太低,根本看不清斗笠下的容颜。
江耀紧跟着上了船,最后是赵之遥。
在他们身后的沙滩上,不知何时出现一块石碑:欲渡此河者,必将放弃一切希望。
江上一叶舟,摇摇摆摆,破破烂烂在江心摇摇欲坠,船尾缀着两盏猩红的灯,在浓雾遮掩下透出些许血腥可怖,灯座下挂着几串铜铃,叮叮咚咚发出断断续续轻响。
四周漆黑一片,黑暗深处不知是否蛰伏着几只兽,窥视着这一叶扁舟,等待时机将他们连人带船一起吞吃,墨绿色的水被小舟破开,水面上漂浮着许许多多的红色睡莲,随着涟漪如同小夜灯向四周远去,仿若送给亡灵的祷告。
不过赵之遥是修道之人,有几份自保能力,并不害怕。
他时不时瞥一眼那妖娆的摆渡人。
如果不开口说话,倒真是个美人。
赵之遥咂咂嘴,直叹可惜。
男人总是会把见到的美人作对比,比如说现在修仙界里特别火爆的仙子排行榜,附上小相,满足了各位男修对美貌仙子的幻想。赵之遥也不例外,不过每个人对美人的定义不同,他心中自有所谓的“美人排名”。
客观评价,他所喜爱的叶琳琅小师妹只算得上是小家碧玉,还称不上是什么大美人,至于那火爆的仙子排行榜,也难免主观臆断,上面的仙子大多是修仙界大有来头的女子,还有不少名不见经传的女子没有机会上榜。
赵之遥一双眼睛黏在摆渡人身上下不来,那女子身上有中勾魂夺魄的魔力,让人挪不开眼。
他不断的回想自己见过的女人,并与之对比,不知怎的,最后竟想起了楚月。
这摆渡人容貌妖娆,又能在这里掌舵,不是寻常女子,若说还有哪位女子能与之一战,非楚月莫属。
想起楚月,他偏头,只见楚月仰面靠在甲板上,斗笠扣在脸上,将面孔遮得严严实实,黑绸缎子似的好头发编成麻花辫。不过,显然这头发的主人不是什么心灵手巧的姑娘,几缕发丝散乱着,从斗笠沿下流泄出来。
“这姑娘好胆量啊,这还能睡着。”摆渡人开口,声音讴吖难听,江耀实在受不了这破锣嗓子,默默往楚月身边挪了挪。
“到了这就要守这里的规矩,”船越划越远,茫茫水面不见边际,雾气更浓,江耀与赵之遥面面相觑,对面竟不识人面。
浓雾将两人蒙尘,江耀上个月新裁的衣服,被浆洗干净,此刻居然像件旧衣,黯淡无光。
楚月依然靠在甲板上,仿佛沉睡。
“我渡你们一程,你们每人出三十年寿数给我。”
摆渡女子声如雷鸣,赵之遥刷地一下跳起来:“放屁!”
“三十年寿数而已,都出不起吗?”女子冷笑,“当初我渡人,交换的是人命,也不见得有你这么惊讶!”
当然惊讶不了了,因为他们都被吃了呀!
她本是一方妖王,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只恨八百年前那个贱女人,将她重伤还把她封印在此。可喜可贺,后来那个女人死了,她设下的封印也随之破碎,一代妖王终于重现。可惜实力大受损伤,现在吃人对她来说便是虚不受补,只能靠夺人寿数来恢复法力。
赵之遥抽出慎独剑,江耀也掏出符纸,在船上两人与她对打起来,竟无法撼动分毫。
“妖吃人天经地义,怎么到了你们修道士这里就是大逆不道了?”
刺耳的声音穿刺力极强,江耀学艺不久,很快落了下风,眼见女人的利爪就要挖进心肺。
“等我恢复了力量,我就要灭了你们这些虚伪的修道人!”
只见银光一闪,短剑穿过的是那女子的胸口,楚月不知何时潜与女子身后,一剑穿心。
如同断了线的赤瑚珠串,血珠闪着红光,低落到甲板上,晕出浓重的色泽。
“你……”暗哑声音是摆渡人留给这世界最后的东西。她目光中透出不可置信,随后带着她不可置信的表情倒下。
木板吱呀一声,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哑声,重物倒下船身晃了一晃,其他两人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楚月擦干净剑上血渍,习惯性的弹了弹纤尘不染的衣袖,江耀这才发现,在浓雾里,所有色彩都失去了她的活力,被蒙上一层疲惫的晦暗,唯有楚月一身浅淡的青衣,依旧有和外面一样的色泽,不受影响。
“把她丢下去。”她语气淡淡,和往常一样漫不经心。
尸体入水便被什么东西拖了下去,隐约还能听到咔吃咔吃的啃噬声。再浮上来时已经化为一堆白骨,这白骨之上开出一朵鲜红睡莲,随着水波的扩散而漂到四周,和其他红色的睡莲一起,再分不清哪朵跟哪朵了。
江耀怔怔看着发生的一切,这是他第三次见到楚月动刀了,和一开始的好奇不同,这次他感到的是刻骨的森寒。
经历了怎样的人,才能这样漠然的下杀手。
而楚月的眼神一如初见,清澈中透着悲悯,澄澈如不谙世事的孩童,又苍老似行将就木的老人。
这双眼睛看着这一切所发生,甚至参与的事情,嘲讽无比。
赵之遥去拿船桨,这才发现潭水粘稠,根本划不动。
楚月拍拍船玄,猩红船灯下的铜铃急促响起来,船只便自动向迷雾更深出驶去,迷雾深处,不夜城高大城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