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要复国！”左右楚月将江耀的真实身份知晓得清楚，江耀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只是好大的口气！

　　且不说你现在孑然一身，周身危机四伏，上有皇帝怀疑猜忌，下有遗亲虎视眈眈，能不能安稳长大都尚属未知，更遑论招兵买马，招贤纳士等。

　　现在说复国，真叫人笑掉大牙。除了前朝太子的身份，江耀没有一点希望。

　　如果是他人，恐怕觉得江耀不是疯了就是傻了，亦或是笑得前仰后合。

　　但楚月不是他人，她坐在椅子上，素白手掌覆于剑鞘，盖住了上面镌刻雕镂的纹路，手指慢慢摩挲着靠近剑柄那出，上面描绘的纹样就在她的指下若隐若现，如同光影交错下她半张隐于暗处的脸，又像是谁的心思或着清明或者混沌。

　　楚月不说话，江耀也不说话，他直直地盯着楚月腰间的短剑，宝剑尚未出鞘，银白的剑鞘却透出隐藏在其中剑锋的肃杀。好似染血的铠甲，虽不见其中人沙场英姿，却能从那铠甲中窥见修罗一怒，伏尸百万。

　　时间仿佛被封进了琥珀，在这昏黄的阳光下，两个人安静了许久。就像滚滚红尘中两枚沙砾相碰，眼看就要擦肩而过，可是因果轮回，缘分宿命，它们终究被捆在一起，微小的碰撞抵不过洪流涛涛，却影响了周边同样的尘埃。

　　“也好。”楚月轻叹，她站起身靠在窗边，窗外是逐渐深蓝的夜色，而她黑发如瀑，青衣似烟像是要融入这片天空。

　　“逝者不能复生，而活人还要继续，有个念想，找件事做也很好。”

　　那声音很轻，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就像是岁月长河中的故事，又好似谁眼角的泪渍，过往种种，盈眶泪水只伸手一抹就没了，而楚月的话也被风吹散，寻不到任何踪迹。

　　江耀素来眠浅，在家时一个月中只有几天能一觉睡到天亮，可是现在明明身处匪窝，他却熬不住困意，眼皮好似千斤重，映入眼眶中的景色渐渐模糊，凝成一个个色块光点。

　　树影好似张牙舞爪的鬼魅，狰狞投影在窗纸上，想必今晚的刺杀也会这般可怖。

　　可是江耀此时内心一片宁静，他躺在潮湿的被子里，朦胧间他想着楚月就在身边，视线里是那片素雅的青，女子平静坐在桌边，闭目养神，近在眼前，却好像远在天边，努力睁眼，她竟不见了。

　　实在是困啊，江耀也不想思考楚月去了哪里，他相信楚月。

　　就在他快要入梦时，一只红艳艳的畜牲扑进怀里。

　　一只火狐狸，红毛金瞳，好似一团燃烧的火焰，那鲜红的皮毛鲜血染就，十分漂亮。

　　江耀伸手，欲去抱它，谁知触摸到一手的滑腻腥甜，猩红泼了满手，竟然真是血液，再看那狐狸一双金瞳，哀怨的，堕落的，自弃的，挑逗的，恼恨的，活像是一双幽怨女子的眼睛。

　　“陛下，陛下，您为什么只能看到她一人，不回头看看身边的人啊！”凄然的女声回荡，说不尽的愁苦，道不尽的痴妄。

　　这就是感情啊，仰慕后变为渴望，渴望后化为痴妄，痴妄最终称为妄想，得不到最后而绝望。

　　深宫中的痴情女子，爱情永远这样可悲。

　　还记得刚刚入宫时，大红的鞭炮响彻云霄，炸开后碎屑如同阵阵落红，轰轰烈烈又纷纷扬扬，耳边是喜婆的吉利话，透过精致的珠帘，那是年轻的帝王，高贵端庄的外貌，凤仪俊雅的气度，是她的夫君，她的天她的神，她看着他，心中一片悸动。

　　这样一个男子，是每一个女子梦中的良人。

　　仿佛冥冥中的天意，纵然新妇入门不能回头，她还是鬼使神差回头望了一眼，看到的是落了一地的爆竹碎屑，像阳春三月的落花，像多情又轻薄的桃花，祝福着她走向她的良人。

　　只是炸裂过后的灰烬露出一丝凄凉。

　　再度回首已化灰。

　　很多年以后她才明白，满地的红色不仅像落红，像桃花，也像她的结局。

　　“宁国公通敌卖国，宁贵妃私通外戚，陷害国师，杖毙！”

　　冷酷无情的话从曾经的良人口中吐出，眼中没有往日刻意的温柔，竟是连伪装也不愿意伪装了。

　　身子已血肉模糊，红色像是桃树，沿着冷宫地板的纹路慢慢生长，长到了汉白玉的阶梯，飞溅出来的星星点点正是桃树上含苞待放的花蕾。

　　再度回首已化灰。

　　进宫时的爆竹，响了一声后就碎裂化灰，而她也如爆竹一般死去，满地都是她的血肉。

　　细长手指，鲜红蔻丹，女人的手指弯曲成爪伸向江耀脖子，凄厉如鬼：“陛下，楚儿好想您啊，可是楚儿也恨您，您来陪陪楚儿好不好？”

　　江耀只觉遍体生寒，一把将狐狸扔了出去，顿时火光四起，那狐狸像是被火烧化了似的，流了满地的血红，追着他的脚底，想将他淹没，那双金灿灿的眼睛死死盯着江耀，欲语还休的怨怼。江耀被盯得浑身发麻：“滚开！”

　　耳边忽然疾风掠过，夜晚的凉风猛地灌进，猩红顿时支离破碎。

　　“快醒醒！”耳边是语气急切的呼唤，是楚月的声音，急切得却又不像是平时的楚月，原来楚月，你也会有激烈的情绪啊。

　　江耀猛然睁开眼，哪有什么狐狸，利爪和猩红啊，他躺在潮湿的被子下，头发濡湿，还没从梦境中回过神的他还紧紧抓住被角，掌心汗津津，被吓得脸色发白。

　　他僵硬转头，看见楚月两指夹着已烧了一半的黄符，看着十分冷静，可是苍白的脸色仍然出卖了她，那是一副被吓的惊魂未定的样子，被江耀吓得。

　　“抱歉，我没想到这里会有人用这种腌臜邪术。”等到黄符燃尽她才开口。

　　“谁？”江耀坐起身，那场梦太可怖，如果不是楚月及时唤醒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楚月却没有回答，将手中灰烬一撒，拉起江耀就往外冲：“她还在这里，先走再说！”

　　仿佛印证这话似的，他们刚刚冲出房门，就听到身后滴滴答答的水滴声，至于是不是水就不知道了。

　　江耀身着里衣，被楚月的青袍披头盖了一身，拉扯着飞速冲下楼梯，奔出门口，一路上看到了那些匪徒的尸体。

　　周围景色模糊成线条，只有楚月的侧脸是清晰的，她把自己的外袍给了江耀，只着了一条青裙，裙裾随风在林间飞扬，扣人心弦。

　　身后的客栈在血色的火焰中燃烧，巨大的火舌还不满足，一路吞噬着，追赶在他们后面。

　　前面是王管家惊魂未定的脸，冰冷僵硬，不知是瞧见了什么被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