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止小鱼仙倌醒过来后赖账不予我那三百年灵力,我便坐在床缘守住他。守了约摸两盏茶的功夫,见他睡得酣畅如是,我难免生出些嫉妒来,便也倚着床柱阖眼打起了盹。
不晓得睡了多少时光,只觉前额有些痒,像是蚜虫缓缓蠕过,我不免一惊,我们葡萄除了蛇外,最惧的便是那白白的小蚜虫,一旦染上可是了不得。
我佯装熟睡,猛地一伸手欲捏死那小蚜虫,睁眼却见凤凰半撑着身子距我约摸两掌处,面色泛红,眼中一分惊、两分疑、三分波光,还有四分晦奥难懂的神色,而我手中捏着的也非蚜虫,而是小鱼仙倌莹润的指尖。
这却是个什么状况?
我不明就里望着他,他亦回望着我。
长芳主“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就在我们两两莫名相望的当口,一个颇含威严的声音生生劈将进来。
我回头,满室云蒸霞蔚中,长芳主一如既往地华服盛装,头髻盘得一丝不苟,双手交叠而立,身后裙摆逶迤,左右各立花侍一名恭顺垂目,手持花杖。不远处还站着那卞城公主。
我与长芳主百年不见,今日却在魔界相遇,真真是他乡遇故知,多少生出些欢喜来,便朝她展颜一笑,她却似乎全然没有丁点喜悦,面色阴沉,眼光肃飒落在我的左手上,凌厉一剜。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唔,小鱼仙倌正握着我的左手,依稀记得适才明明是我用左手捏了他的手指的,怎的现下却反过来了,这何时反过来的我却全然没有印象。
小鱼仙倌悠悠然将我手一放,朝长芳主抱手作了个揖
小鱼仙倌“长芳主大驾光临,润玉染恙在身,有失远迎。”
长芳主“哼!”了一声,目不斜视
长芳主“夜神相迎,小仙如何敢当?
转而对我道
长芳主“锦觅!你过来!”
长芳主脾性素来火爆,与她针尖对麦芒实是不智之举,我这般聪明伶俐,自然顺从地站到她身边。
长芳主“你私出水镜,妄入天界,坏我花规,可知罪否?!”
嗳?一串名目砸得我眼冒金星,怎的我出个花界还有这许多说法?
小鱼仙倌“此事原怨不得锦觅仙子,乃是小神得道飞仙被哪黑衣人误入花界,一番巧遇方才结伴而行。”
小鱼仙倌整了整衣襟,从榻上站起身来。
长芳主“我花界之内务尚且容不得外人插手。另还请夜神自重收敛些言行,别他仙姑小仙还管不上,只我花界精灵仙子夜神殿下魅力弗边也休想染指半分!”
唔,长芳主燃烧了。
小鱼仙倌脸色沉了沉
小鱼仙倌“小神自省从无言行不端之处,还请长芳主莫要听信流言。至于锦觅仙子……
他转向我,眼中流光一闪
小鱼仙倌“确然乃润玉心之所系。”
长芳主“你!……”
长芳主面上唰唰一绿,卞城公主转瞬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边上两个小仙侍也瞪大了眼。
我还没回味过来这个“心之所系”是个什么意思,手腕便被长芳主用花蔓系了个结结实实。
长芳主“小仙这就将锦觅带回,夜神还是休要妄想了!从此别过,后会无期!”
沸了,长芳主沸了。
小鱼仙倌“长芳主还是莫要将话说得这般绝对,润玉改天定将登门拜访。正好可趁此机会改善我两界关系也未可知。”
长芳主无视小鱼仙倌,携了我转身便要走。
须臾间,我突然忆起小鱼仙倌尚欠着我三百年修为,下次见着他可还得问他讨要回来,便转身问他
锦觅“‘改天’却是哪一天呢?”
闻言,小鱼仙倌眉梢微挑,眸中波光摇漾春如线,笑涡似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过浅塘,涟漪泛泛
小鱼仙倌“改天便是后天。”
长芳主容不得我再有言语,转瞬间便擒着我驾了朵菡萏飞回花界,不过此番回的却不是水镜,收起菡萏花,长芳主将我丢在一片芳草萋萋之中,我勉力爬了起来,但见面前一拢芳冢孤零零地立在一片艾草连天之中。
长芳主“跪下!”
长芳主眨眼间已变着一身素色纱裙,脸色铁青对我下令
长芳主“跪下!”
我望了望四周,先花神她老人家的墓冢仍旧秉承着一如既往的低调,我离开花界这百年,怎的也不见这坟头上多开朵小花装点装点门面。早前四千年,我住在水镜之中年年最欢喜盼望的便是“霜降”这个节气,因着这日是先花神的忌日,每年一到霜降,长芳主便会将水镜打开,放我们一干小仙小精出得结界,让我们去先花神她老人家的芳冢前祭奠祭奠,敬敬作小辈的孝道。虽然从水镜到芳冢不过飞上一炷香的工夫,然则对于我这样常年被幽在水镜之中的精灵来说,其珍贵程度绝不啻于凡人过大年,虽然表面要陪衬着二十四位芳主作沉痛扼腕悼念状,内心却诚然欢欣雀跃得很。
不过,我跪在坟前掐指一算,如今夏至都还没到,离霜降不免忒远了些,清明节也似乎早就过去了……
长芳主“先主离魂天外有知,今日芳冢前,我问你答,不得半句虚言!”
长芳主居高临下沉声开口。
觑了觑长芳主的面色,我规规矩矩地双手合十对着芳冢拜上三拜,作满面虔诚状。
长芳主“你头上的簪子呢?”
锦觅“弄丢了。”
怎的一个两个都这样关心这锁灵簪?
长芳主“除了那夜神,还有多少人见过你的面貌?”
锦觅“还有月下仙人、火神、老胡、计都星君……”
我正扳着手指头尽力回忆,那厢长芳主眼中一派杀气刹那腾腾烧起,将我灼得抖了抖,没敢继续往下说。
长芳主“可是夜神将你带出水镜?”
长芳主眼神似鞭笞紧随不舍。
锦觅“正是。”
我怯怯应道。
长芳主“你出走水镜百年均住在天界那璇玑宫内?”
锦觅“正是。”
长芳主“那夜神中了瘟针之毒可是你种得灵芝仙草救他性命?”
锦觅“正是。”
长芳主“最后,我问你……
长芳主咬了咬牙根,似下了番决心开得口来
长芳主“你可是对夜神生了男女之情意?”
锦觅“正是。”
实在前面答得顺口了,我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长芳主“造孽啊!这都是孽!”
长芳主心神俱裂,双目一闭
长芳主“先主!牡丹不才!愧对您的重托!今日愿自毁半壁仙元谢罪!”
说话间,对着芳冢扑通一个郑重下跪,举手拿指便要戳、入印堂。
嗳?
锦觅“不是,不是,一点都不是!”
我忙不迭改口,作甚听闻我与小鱼仙倌有点关联便一个两个激动如斯?老胡如是,长芳主此番更是如此,半壁仙元呐~长芳主下手也忒是阔绰浪费了些。
长芳主飒飒收了手指,一个转身,目光如炬盯牢我
长芳主“据实答我,此话当真?”
是以,我对着长芳主点了点头,道
锦觅“当真。”
长芳主细细在我面上一番逡巡
长芳主“那你却为何救他性命?临行前言辞对他似有邀约之态?!”
有吗?我眨了眨眼
锦觅“他答应用三百年修为换我一棵灵芝仙草,如今还赊着呢。”
长芳主一个趔趄,闭眼平静了半晌,开口道
长芳主“只是为了修为?”
继而欣慰地长出一口气,喃喃自言自语
长芳主“罢了,是我一时糊涂高估了你……”
看她老人家这噫症总算过去了,我便揉了揉膝盖准备站起来,哪知她却忽地睁眼严厉将我一望,生生阻了我的动作
长芳主“你需记牢,天界与我花界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芳冢前,当着先主的面,你且立个誓,从此再不与天界有半分瓜葛!”
芳主们走后,长芳主在我门上咔嚓嚓上了三道灵符,叫我好生闭门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