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夜神飞得还算稳健，没让我在袖兜里滚来滚去，只是路途俨然遥远了些，我趴在兜里睡了两觉醒来，方才觉着耳边呼呼风声停下，想是到了。
船夫“这位公子可要摆渡？”
忽闻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
小鱼仙倌“正是，麻烦老人家了。”
一个晃悠，想是夜神踏上了船。原来去魔界竟是要渡河的。
船夫“公子站牢了，袖兜里的仙子也抓稳了，老夫这就开船咯！”
老汉一声吆喝。
小鱼仙倌“嗯~袖兜里的仙子可是抓稳了？”
夜神悠悠然重复了一遍。
怎的一个两个都发现了？
我滑出袖兜化了人形，抬头一看，一拍手道
锦觅“哎呀！昨天夜里怎的睡错地方了。实在不巧得很，不巧得很。”
夜神勾了勾唇角，将手背到身后去便不再理我。我嘿嘿一笑，四下看了看，一叶小舟晃晃悠悠向前行，舟下滴水全无，更莫要说是河，两岸之间深不见底，虽不见水，在小舟中却可听到水拍船底的“硿硿”声，也能感觉到水波摇晃之感，煞是奇异。
我刚伸出手去，想撩一捧这莫须有的水，却不知被什么打了一下手，吓了一跳缩回来，却原来是片龙鳞敲在我手上。
小鱼仙倌“这是忘川河。”
夜神收回龙鳞
小鱼仙倌“你若不想喂了河下幽魂野鬼便站稳了。”
我矜持地敛了敛手，抬头看见撑船的老爷爷盯着我瞧，便乐呵呵地朝他笑了笑。夜神轻轻咳了一声，蹙了蹙眉头
小鱼仙倌“锁灵簪呢？”
锦觅“丢了。”
我如实回答，见他面色一沉，赶紧补了一句
锦觅“昨日去姻缘府驾云驾得急，想是落在云头里了。”
夜神正待说话，撑船爷爷却开口插道
船夫“老夫守这忘川河十来万年，第二次见着如姑娘此般绝色。”
唔，这爷爷生意忒冷清了些，十来万年才统共见过两个姑娘。
船夫“犹记两万年前曾来过个女子，问老夫讨一捧忘川水。那女子生得容颜倾国，行路间步步生花，面容诚然绝美却神情凄苦，不若姑娘你这般明媚无邪。”
锦觅“后来呢？”
我兴致勃勃问道，想来若是个有趣的故事回去转与狐狸仙听听，他定然欢喜得不得了。
船夫“后来？后来岸边追来了个锦衣公子，急急将那姑娘手上的水打翻入地，两人一番争执后，那姑娘竟纵身一跃要跳入忘川，那锦衣公子着了急，发了疯般将那姑娘拦回来，之后两人便齐齐消失没了踪影。”
船夫“忘川，忘川，相忘回首已成川。”
爷爷摇头叹了一句。
原来是个虎头蛇尾的故事，我不免扫兴。夜神却一脸若有所思将我一望，作深沉状。
言语间已行至对岸，夜神拿了颗老君的灵丹与撑船爷爷作船资，率先下了船，我下船时抬头乍见魔界光景，一脚踏在船沿上没有站稳，向前扑去，幸而夜神那厮回身及时，正好接住我。
我摸了摸撞疼的鼻梁从他怀里抬起来，他却身子一顿，兀地撒开托着我的手，突然头也不回向前走。喜怒无常啊喜怒无常，我稳了稳差点再次跌倒的步子跟在后面追。
魔界的天空血一样嚣张而鲜艳，绿幽幽的冥火在四周飞来飞去，鬼影憧憧，我抖了抖，细着嗓子道
锦觅“那个……小鱼仙倌，你等等我……我……我怕鬼。”
前面夜神总算停了脚步，回过头来，嘴角笑涡一旋，哭笑不得道
小鱼仙倌“你一个妖精怕的什么鬼。”
我想了想，也对哦。再想想，也不对，我是精灵，不是妖。幸而夜神总算不再撇下我，我便不与他计较拾了路随他一道走。
中途，夜神使了幻术将我们两个都变换了模样，身上的袍子也都变成了灰扑扑的颜色，与我道
小鱼仙倌“你要随着我也行，只是今日起在魔界你便是我的贴身侍女，随侍左右，我便保你不被鬼怪捉去。
锦觅我想了想我已作他书童作了一百年，贴身侍女也无甚区别，便诺了。
魔界里面热闹得紧，街上走来走去的妖怪虽都有个大致人形，但总归身上要多出点什么，或拖条尾巴，或顶对犄角，或眦对獠牙，看得我目不暇接、不亦乐乎。
迎面来了个只到我腰际的小妖怪，托了个大大的托盘，谄媚凑上来对夜神道
小妖怪“这位魔爷，买条尾巴吧。都是新鲜货，装上准保叫人瞧不出真身！”
夜神摇了摇头眼睛都不愿瞥上一瞥。我兴致勃勃地瞅了瞅，真是好大一盘尾巴呀，上面摞着一条条牛尾、羊尾、兔尾、鱼尾、鸟尾，我伸手翻了翻，软软热热，果然新鲜逼真得很。便问那小妖
锦觅“这尾巴倒是不错，不知有没有兔耳朵呢？”
小妖连声道
小妖怪“有的有的。”
忙不迭地从兜里掏出好几对耳朵，我一眼便瞧见了一对长长的白兔耳朵，唔，若有这么一对耳朵，想来下次老胡再来擒我的时候便可装上将他吓回去。
小妖啧啧
小妖怪“妖娘好眼光，这兔耳朵可是照着那广寒宫玉兔的耳朵变换的。”
我摸了摸那兔耳朵，喜滋滋揣进怀里，夜神在一边嗤道
小鱼仙倌“不过障眼小术。”
正待要走，小妖却着急唤道
小妖怪“妖娘可还没付钱呢？”
锦觅“钱是什么？”
我疑惑回头。
小妖瞪圆了眼，顿足。边上却突然插进一双手，抛给那小妖一个银晃晃的东西
火神“我替这妖娘付了。”
我转身，就见一个着了身玄色衣袍的妖怪冲我微微一笑。呵呵，真是魔界处处有温情。
夜神却冷了冷脸，掏出一锭赤金色的东西丢给那小妖，将适才那妖怪抛的银锭拿回来还至他手中
小鱼仙倌“我的侍女买东西自然是我来付，怎可烦劳二殿下。”
那妖怪一脸不以为然将银锭给收了，道
火神“既是一家人，何来‘烦劳’之说。”
一家人？天家果然神奇，这夜神先是有个狐狸作叔父，现如今竟还有个妖怪与他攀亲戚。我瞧了瞧那妖怪，有些面熟
夜神淡淡一笑
小鱼仙倌“许久不见，二殿下今日怎的起了兴致到这魔界一游？”
火神“听闻夜神大殿请命亲下魔界，为兄难免好奇，不知是桩如何了不得的公案竟要夜神亲自出面。”
夜神捋了捋袖摆，不甚在意道
小鱼仙倌“妖兽穷奇与恶鬼诸犍相争，造妖火、放瘟疫，累及无辜，尸横遍野。可算得大事一桩？”
火神“如此说来，为弟倒也应一并同行，助上一把绵力。”那妖怪突然转向我，“锦觅仙子别来无恙。”
我将那凤凰细细一瞧，想起来了
锦觅“凤凰呀？”
凤凰暖洋洋笑了开
火神“正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小鱼仙倌“凤凰？”
夜神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
小鱼仙倌“不想二位竟见过面。”
锦觅“是呀，昨日旭凤仙倌露出那凤凰真神的时候恰巧遇见的。”
我与他道。
小鱼仙倌“真神？不知旭凤二殿下何时竟连自己真神也不作，倒要作只鸟了？”
火神低头一笑
火神“夜神大殿既作得龙，我作只鸟倒也无伤大雅。”
这般一问一答，我终于晓得了这火神竟是小鱼仙倌的兄弟真神凤凰。原来羽毛乌黑的不一定是鸟，它还有可能是只烧焦的凤凰。
此后，火神便随着我们一路同行，夜神面色益发清冷，真真不晓得他这样冷清的人怎的做上夜神的。
夜里宿店，夜神要了个套间，命我住在外间，理所当然道
小鱼仙倌“你是我的贴身侍女，自然要伺候起居。”
凤凰便宿在了隔壁。
睡至半夜夜神说口渴使唤我与他端水，我迷迷澄澄下了楼想寻看店的小鬼要壶茶，不想却瞧见火神的小鹿缩在木梯口巴巴将我一望，怪可怜见的，想是也怕鬼，我便端了水一并将它牵回客房。
第二日清晨，我在客栈后院寻了把草要喂那鹿，它却犟了脖子不肯吃，身后有人轻轻一笑，回身却见火神站在那里，道
火神“锦觅仙子且莫要为难它，我这鹿唤作‘魇兽’，只食梦，却吃不得草。夜里只需将它放出，它自会寻人梦魇将其食之。”
我拍了拍小鹿啧啧赞道
锦觅“果然天家宝贝，有趣得紧。
那鹿却突然打了个嗝，我摸摸它滚滚圆的肚子，想来昨夜不知吃了多少梦魇，现下撑住了。
小鬼“两位客官，早饭备好了，店里那位魔爷想是饿慌了，面色不善得很，还请二位客官进去用餐。”
小鬼在院门外探了探头。
我与火神道
锦觅“不若你们先吃，我看这小鹿吃撑了，我牵它在这院子里转转消消食。”
火神笑笑
火神“也好。”
待他走后，我将那魇兽的肚皮左捏右捏
锦觅“你能吃梦，可能吐梦？吐个梦与我看看。”
它左右闪躲，我却缠着它不放，将它的肚皮揉来揉去。
想是这魇兽果然吃撑了，最后真真吐了个夜明珠大小的东西出来，我喜滋滋要伸手去捏那珠子，那珠子却突然消失化入土中。
刹那间，地上浮起一层薄光影像，我蹲在一旁饶有兴味观赏。影像中景致却有几分熟悉，我回忆了一下，似是昨日忘川渡口的下船处。就见虚无忘川边，一个毓秀挺拔的男子正揽了个女子站着，光影慢慢转换，待扫至那男子面上，我仔细瞧了瞧，竟是夜神那厮。
那女子趴在夜神胸口，看不甚清，只瞧得她慢慢将头抬了起来，夜神慢慢将头低了下去，两人脉脉一望，唔，亲了下去。
如此说来，这多半是狐狸仙说过的“春梦”了。
这魇兽昨日睡在我和夜神的厢房，我甚少做梦，想来这春梦便是夜神的了。
我兴致甚好地看着这光影里夜神与那女子亲啊亲，亲啊亲，亲到后来那女子娇娇一喘，夜神可算将她放了开，却仍缠绵地搂了她的腰，那女子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倚靠在他胸口，将绯红的脸转了过来。
甚是面熟。
我借着院子里一洼小水潭子照了照脸，比对一番。
最后得出了个结论，光影里的女子确然长得与我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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