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了他。”
温客行语气平静地说,声音传到众鬼耳中,像这谷底的气温一样,冷冰冰的。
众鬼不敢回应,只是低着头。
“我再问一遍,谁杀了他!”
温客行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度,说完后,眼睛眯成一条线,再睁开时,那眼里仿佛燃烧着蓝色的鬼火。
“谷主,这安门圣贤实在是众人被误杀的,小的们也是按谷主的意思行事,实在是没想到一个谣言竟......”
无常鬼解释着,话还没说完,温客行放肆地笑了起来,笑声凄绝惨淡,像一朵绽放过了尽头玫瑰,开得太盛,花瓣反倒片片凋零,独留一抹香魂残气。
“明明自诩是方外之人,享尽世人美誉的圣贤,到头来还不是掺和到这肮脏江湖,可笑!!”
“我让你们去外面散布琉璃甲的消息,你们做得不错呀!“天下大乱”一词来形容不过分吧!”
温客行着重强调了“天下大乱”四个字,笑得更加放肆,皮肉之间撕扯成心口不一的矛盾着的复杂模样,
“你们说,我是不是要好好奖励?!”
温客行满脸盈笑地对着众鬼,众鬼各个神经紧张,不敢回应,唯独坐在一旁的喜丧鬼,一脸的冷漠,仿佛置身事外。
她明白,这么多年,他内心依旧没有放下,那无意中埋在他心底的种子发了芽,开了花,眼看要长成绿茵茵的一棵大树,却在枝条孱弱时被连根拔起,
她记得他说过,
在一个黑暗得看不到光的地方,只有你死我活,唯独那一次,有个老人让他看到了一眼光亮,一瞬短暂的光亮,而后生活又重归于没有止境的黑暗。
从那以后,他的世界不再有所谓善的虚名,他也相信这世界本不存在这善的真身,只是虚幻的泡影,
他发誓要亲手杀了他,那个让他看到希望的泡影又在一瞬间剥夺走他的全部希望的老人,
内心憋着一股气,他要证明自己这发现,他要向这老人证明,向所有的世人证明。
每年月圆之夜,他会溜到那老人的山庄,在圆月的照耀下,吹一曲“永寿延年”的笛音,他要他活着,活到他去质问他的那一刻,
然后,他要向他亲自证明,证明他当初的选择本就是个错误,是个绝对的错误,证明他心底二十多年来在黑夜里拼死坚持的才是真正精当正确的生存法则,一个只有保全自我,一个无关他人的血淋淋的法则。
可造化弄人,他苦苦等了二十多年,精心布下了如此一个大局,不曾想竟将他,这本该坐在方外做自己的见证者的人,却阴差阳错地卷入了这场漩涡,
他一心要留那善良不问世事的曾救他性命的老人见证,为自己二十年的坚持加冕,可上天偏偏与他作对,早先一步带走了他。
宏大的祭祀仪式残缺了祭品,如何礼成加冕呢?!
温客行越是偏执地想要证明自己,上天越是要他偏离周围既定的方向,二十年来,不是他自己选择,而是这个本就不公的世界选择了他,
他二十多年一直孤身一人在黑暗的泥潭里挣扎,应该浊化成和黑暗一体的东西,成为世人眼里名副其实的“恶鬼”,他也一直按照这个别人划定的标准行动,一步步训练,到后来杀人不眨眼,
二十年的成果,他要向世人展示,
手刃世上唯一一个和自己本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任何目的曾毫不犹豫地救下自己性命的好人,
是温客行能够想到的最好的证明自己的方式,也是这世道最好的解释。让世人都看到,这世界本就不公,行善的最终下场不过是残死在他的刀刃下,他足够无情,足够可耻,足够符合世人眼中的鬼谷谷主的“美名”,足够支撑起他二十多年坚守的信条。
他要让这江湖上所有自诩正义的人为这个无欲无求所谓善良的老人陪葬,而他自己也将是这天下人不敢企及走近的冷漠残酷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