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描眉,画眉的工夫不长,却足以让姜长宁的整体形象焕然一新。
额间的花钿也点缀得恰到好处,更衬得那双杏眼顾盼流转间生出妩媚之态,一张俏脸上看不出有任何胭脂水粉的痕迹,只是微微泛着淡淡的粉,看起来像是刚出水的莲藕,嫩滑无暇。
身穿鹅黄色的绣花罗衫,下着浅绿色绣金线的罗裙,脚踩同色系的软缎鞋子,整个人散发着温婉、柔媚的韵味。
她将一支白玉簪斜插入鬓,又挑选了一朵红色的珠花别在了发髻的顶端,这样一来,一个纯中带媚的美人便浮于镜中,让她看了自己都忍不住惊叹。
恰巧这时,音容也端了吃食进来,在瞧见姜长宁如此装扮,不由得赞赏道:"小姐还是这身装扮好看,不似方才那副病殃殃的模样。”她将几样糕点摆置于桌,眼里的羡慕溢于言表,"小姐真是天仙似的美人儿!"
姜长宁抿嘴一笑,舀了一勺燕窝送进嘴里:“你的嘴是抹了蜜吧?”
音容转而一副认真且骄傲的说辞:“小姐兴许不知,京城中个个名门贵族家的千金,都不及您美貌的一半。”
“好啦好啦,这下知道你的嘴最甜了!”姜长宁笑了笑,心情也因为音容的夸奖而愉悦了很多。
“奴婢是实话实话而已。”
……
填饱了肚子,姜长宁忽然想起要与爹娘商议退婚的事。于是,便在天色刚沉之际,来到前厅同他们开口:“爹、娘,长宁不该同您二位争吵。女儿知错了,还望爹娘能够原谅女儿。"
闻言,姜武和李意诗不禁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李意诗笑道:"既然我们是一家人,那就没有隔夜仇。再者说了,你又不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我们又怎会责备于你?"
“娘是这样想的,但只怕爹还在怪我和他拌嘴。”姜长宁有些委屈地垂下了脑袋。
"你爹那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当真又不是那般地冷酷无情。”她走至姜长宁的身边,牵着她的手,“他只是一时生气而已,你就别多想了。"
听闻此话的姜长宁,瞬间感觉心里的紧张不适感也没有那么重了。
姜武也笑呵呵地走了过来:"昨日是为父一时冲动,说了不知轻重的言论,也希望你不要将那些话真给听了去。"
“你们真的不气我了?”
“你这傻孩子,有什么可气的?”
“我和你娘的心眼可没有那么小。”
听得他们的话语,姜长宁这才放宽了心,她拉住父母的手,撒娇道:"那无论我说什么,你们可不准生气昂!"
“你要是说退婚的话,那自然是没得商量的。”姜武清明得很,早就猜测到她肯定会提出来,所以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今日午时,将军来此提亲,我们也都同意了。”
“什么?”
“将军亲自登门提亲,不经旁人来提,可见他对你的真情实意。”李意诗一心一意地劝解着,不仅是为姜府日后也是为了女儿的一生,“嫁到将军府,你且过着荣华富贵的好日子,莫要说什么你不情愿的话。"
“可是我也说过,要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不爱的人,这和把我卖了有何区别?”
“什么卖不卖?你要嫁的人既不是恶人也不是乞丐!你这孩子怎么就是油盐不进呢?”这着实是又惹怒了姜武,他板着脸,语气严厉,"能有像云骁一样一心疼爱你,待你好的夫婿已算不易,还奢求什么?还是说,你以后一辈子不嫁人,就做寡妇?"
李意诗见状,赶忙打圆场道:"老爷息怒,长宁年纪尚轻,心性不定、脾性也不稳定,有时候说话做事也不经深思熟虑,还望老爷莫要与她计较。"
“我何时说过我要做一辈子的寡妇?”姜长宁也不甘示弱,言语之间颇有几分强硬,“可若一定要我嫁给漼云骁,那我宁愿做一辈子的寡妇!”
“你……亲已提,礼已收,你就等着嫁吧!”姜武怒不可遏地拂袖离开,又出言吩咐了一声,“即日起,你们都给我看好小姐,不准她出姜府半步!”
周下的侍婢和仆人皆齐声应“是”。
果然还是谈崩了……
姜长宁是个不轻易掉泪的人,所以在被这么对待后,也只是默默咬牙,并未流露出一丝难过之色。
“宁儿,娘知道你不情愿,可是云骁并不差,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留下来的李意诗也还在尽力游说着,"你和云骁是青梅竹马,他为人品性如何,你还不清楚吗?你即便是不喜欢,但感情嘛,总归是可以慢慢培养的。而不是你如此决断地说,要一辈子做寡妇。"
姜长宁立即反问道:“那我和澹台承意也是青梅竹马,为什么不让我嫁给他?”
“澹台世子……你不是也知道的吗?漼首辅既是我们的好友亦是恩人,娃娃亲也是他所提起,你爹才答应,我们自然不能做小人,再者你也不小了,不该再似小孩一般固执。”李意诗说着,不禁也有些生气了。
“我才不管什么娃娃亲呢!你们若是真的为了我的幸福着想,就该先问问我的意见才是!"姜长宁心知无论如何也说不动姜武,于是想着从李意诗这里寻找突破口,"娘,宁儿也有自己的独立思想和观念,我不想就这样被安排好一切。云骁哥哥喜欢我,对于能有这门亲事他当然很开心。而我不喜欢他,自然也就没有要与他成亲的意愿,可你们硬要我嫁,我却也是开心不了。"
只有先说动了李意诗,她才会去找爹重新商议。
“感情也许是可以一点点地培养,可宁儿不愿消耗余下的时间去慢慢爱上一个人,这样无疑是给云骁哥哥带去无形的伤害,也是在给我自己增添压力。"姜长宁语气略显几分哀忧,仿佛整个人有气无神,"我不喜欢一味的迁就和妥协,更不想在婚姻大事上一味受制。"
她的每句话都是发自肺腑,字字珠玑。
听得她这番话,李意诗不禁叹气:“婚姻大事,皆有父母做主。”为了以示抚慰和说劝,轻轻拍了拍姜长宁的手,“宁儿,莫做糊涂事儿。”
说罢,便也离开了。
“娘……”
望着离去的那道身影,姜长宁深知想要说动他们已是不可能的了,她和漼云骁成亲,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因为眼睛一阵酸涩,所以她用指腹揉了揉眼,不让泪水流淌。
音容见她这般,谨慎地靠近询问:“小姐,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啊?没事!”姜长宁冲她展颜一笑,可这笑中仍带着苦涩,"话说,雪好像越来越大了。"
“天寒伤身,小姐进屋取暖吧。”
伤不伤身倒是没怎么感觉到,倒是挺伤心的。
“小姐?”
见她不予回应,音容又唤一声。
沉吟了片刻,姜长宁伸手接过飘落的雪,而后开口:“音容啊……”
“奴婢在。”
“你帮我温一壶梅子酒。”姜长宁的本意倒也不是这个,但除了以酒消愁,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音容这就去。”
回到了卧房,接着又等了些许时间,音容便拿着温煮好的酒给她倒上。
姜长宁一饮而尽。
梅子酒入喉辛辣,入肚后便是一股火辣,烧得她的胃部火辣辣的。但她却没有半点的不适,反而还有一种别样的享受。
一股淡淡的香甜在喉舌处流转,随后化作一层细细密密的暖流,沿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酒是好酒,可为何今日喝得这般又苦又涩?”
“小姐……”
姜长宁连着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喝得,她方停止喝酒。
"小姐,您喝得太急了些。"见她喝得如此凶猛,音容连忙给她顺气抚背,"小姐,你还是少喝点吧,这样伤身体。"
姜长宁抬眸,望向面前关怀备至的音容,忽而笑了起来:"既然这样的话,那音容陪我一起喝!"
"奴婢......"音容一惊,不敢应允,"奴婢去给您热一壶茶吧。”
姜长宁的脸颊晕红如霞,她的眼底氤氲一片雾气:“我根本就没有喝醉,也不要什么热茶!”随后起身来回走动,证明一下自己根本没醉,“你看,我这不是走得很稳嘛!”
见她这副模样,音容哪里肯相信她说的是真话:“那小姐看看这有几根手指头啊?”
姜长宁顿住脚步,朝着音容的左手看去,她却笑了起来。
"小姐......"
“音容,我没醉。"姜长宁言辞十分笃定,给出了答案,“五根!”
可音容却只伸了三根手指而已,事实证明,姜长宁的确是醉了。
“奴婢还是扶您上床歇息吧。”
“歇息?”
“对啊!喝醉了,就该歇息了。”
岂料,姜长宁一把推开音容的手,笑得十分灿烂:“明明还早呢,我要去院里赏梅!”
“天已经黑了,外面也还下着雪呢!"
可姜长宁已然不理会她的劝告,径直往外走。
姜长宁一路摇摇晃晃地往后花院走去,每走一步的时候,便觉头脑眩晕,脚步也是虚浮无力,险些摔跤。
好在有音容跟在身旁,及时地搀扶住她。
“小姐,这天黑的,根本就赏不了梅。还是回屋吧。”
音容说罢,正欲扶着她往屋里走,谁知姜长宁一挣脱她,便又往前奔跑:"下雪啦!好漂亮的雪啊!"紧接着又跑到梅花树下,用脚拼命地踹去,“音容你快看,下梅花雪了!”
因为外力,附着在梅花的雪纷纷扬扬地坠落在了姜长宁的身上。她甩了甩头,一把将同时落在地面的雪和梅花攥在手里,放在鼻尖下闻了闻,顿时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萦绕鼻端:“这要是白天,看到的梅花雪就更漂亮了!”
“小姐就是为了看一场梅花雪,连自己的身体都可以不顾了吗?”音容给她掸去身上残余的雪沫,又将一并带来的大氅给她披上,“现在梅花雪看到了,就和奴婢回屋吧。”
姜长宁脸色一僵,呆滞了一会儿后,从地上捧起雪来撒向了音容。
冰凉袭击着脸部,音容架不住大喊:“小姐!”
“打雪仗喽!打雪仗!”
“打雪仗?小姐您这是……”
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姜长宁又拿捏住一把雪毫不犹豫地朝着音容丢去。
“小姐,您若这样的话,手会冻僵的。听奴婢的劝,别玩了。”
音容一边躲闪,一边试图阻止姜长宁继续玩闹下去,奈何她还是一个劲地追着自己玩雪,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你要是不反击的话,我就把它塞进嘴巴里。”
姜长宁一双眼睛眯起,露出一抹狡黠的目光。
“小姐……”
音容欲哭无泪,最终妥协与她玩闹了起来。
两人的欢闹声也引得府内其他人的注意,纷纷跑过来围观。
这时,姜府的管家良伯问道:“小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良伯,这不是很明显吗?我们在打雪仗啊!”
“哎哟!您这样会很容易染上风寒的!”良伯连忙阻拦,不忘指责音容,“这天冷成这样,音容你怎能任由小姐这般胡闹?”
音容也是一开始在见有人来后,停止了打雪仗的动作,跪地俯首道:“一切都是音容的错,没能看管好小姐。”
“要是……”
“要是我因此受冻,你就会罚她,对不对?”
“小姐,音容她……”
“哎呀!是我突发有了打雪仗的兴致,又让音容陪我一块儿玩的,良伯不要怪她。”姜长宁及时为其辩解,并且朝音容使了个眼神,“音容是伺候我最为细心的侍婢,让她陪着我轻松一下也是可以的。”
“话虽如此,但这天黑又加上是冬季,小姐的千金之躯怎可受得住?若是小姐受了寒,生了病,老爷与夫人那边也不好交代。”
姜长宁收起了笑容:“你们既是怕怪罪,那我不玩儿就是了。”
说罢,就从雪地里站起身,继而快速地爬上了树。
见到此状,在场的人无一不震惊和慌乱,纷纷劝阻道:"小姐快下来!危险呐!"
“天黑风大,小姐你快下来吧!”
“小姐若真是想玩,等明日一早再玩也不迟!”
音容也着急忙慌,对良伯说道:"小姐方才饮了酒,兴许是发了酒疯才会如此。”
“你说什么?饮酒"良伯听了后,不禁皱眉,你这丫髮,真是不尽责!小姐身娇肉贵,怎能随意饮酒?!"
“我……”
“要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谁也都逃不开责罚!”
在斥责完,良伯又命人去告知了姜武夫妇。
闻讯而来的两人见到摇晃树枝的姜长宁后,问:“她这是甩什么疯?”
“什么疯不疯的?没看见宁儿正处于危险啊!” 李意诗不悦地拍了一下身边的姜武,“生个气连自己女儿的危险都不顾了,哪有你这样的爹?”
“她这只怕是因为和云骁的婚事,在闹性子。”
姜武的一席话,并没能让李意诗情绪稍有缓和:“早知道我们就该好好地听听她的意见。宁儿才不会……”
这时音容说道也许小姐井不是因为婚事的缘故在闹…小姐喝多了,故而耍起了酒疯。”
“喝酒?”
"耍酒疯?“
不出所料,姜武和李意诗两人听闻姜长宁喝了酒过后,皆露出一丝吃惊之色,也更加地担忧起她来。
“我就说,平日里就是咋俩太惯着她了!"姜武的语气中更是透着怒气和无奈!一个姑娘家竞还学会了酗酒!”
“别说了现在最要紧的让宁儿从上面下来。”
两人一同来到树下,姜武对着姜长宁喊道:"宁儿,你快点从上面下来!”
“不要!这上面这么好玩,我才不要下去呢!"姜长宁稳稳站在树端,手里的动作也不停止,"爹娘你们快看梅花雪!”
她摇晃得越用力,飞落的雪也越密集。
转瞬间,站在树下的几人便被白雪覆盖了头身,似雪人一样。
姜长宁的一番举动让众人又是一阵担心,良伯和音容不断地劝她赶紧下来,但姜长宁就像个顽劣的孩童,不愿意离开树梢,其至还拿着雪不断地扔向下面的人群。
“宁儿乖乖听为娘的话,快下来!好不好?”李意诗一张回,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为娘不希望你有个三长两短,你知道吗?"
“我姜长宁可是爬树高手,才不会担心有什么危险呢!”
在她说完后,竟又借着离墙近的一根树梢,攀上了高墙。
众人见此皆是大惊失色,尤其是姜长宁的父亲姜武,直觉地想冲上去把姜长宁拉下来。
“老爷,不要冲动,您这样贸然上去,恐怕只会吓到小姐。"良伯在旁劝说。
“那就由着她这样?"
“肯定不能就这样干等着吧?”李意诗也附和着。
注:“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年老的男人没有妻子的叫“鳏”(鳏夫),年老的女人没有丈夫的叫“寡”(寡妇),年老而没有子女的叫“独”,幼年死去父亲的叫“孤”(孤儿孤女)。
此句出处:《孟子·梁惠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