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乃是个男子,着一袭石青色粗布长衫,踩一双粉底皂靴,头戴斗笠,闲云野鹤的打扮、隐士清流的作态。这人的相貌生得极其俊朗,虽然不比白玦谪仙一般清冷,不比天启妖魔一般妖冶,可是剑眉星目,薄唇高鼻,天然一段风流模样。
古君,除却巫皇巫后与空担了一个女巫名头的后池之外,四海八荒唯一的巫族。
古君御长风飘飘然行至两位剑拔弩张的真巫之间,恭敬一揖手,动作潇洒,神态自若。
然则古君并非单独前来,只见他轻轻一推,自身后推出个红衣红发的少年。
三首一脸茫然,显然尚且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白玦脸色大变,原本白净的面孔在瞧见三首那一瞬间血色消失殆尽。
他竟然忘记了古君……
他竟然忘记了古君的实力远在三首之上,虽然半巫与巫族之间只差了一阶,可是却是云泥之别。
怪他太平日子过得太久,竟然忽视了古君这个大麻烦。如今他将三首擒了来,剩下的人还有谁能够看住后池?
不,他不能任由古君和天启带走后池。
天启早已看清他的企图,眼疾手快,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动身拦在白玦身前。
天启你去哪?
白玦让开。
白玦冷冰冰道。
目眦欲裂,白玦眼眸中透露的凶光几乎能够将天启穿出个窟窿。
见天启没有让路的意思,白玦迅速出手,天启亦是不落下风,不过刹那光景,两位尊贵的真巫便缠斗在一起,银白、绛紫两道光晕交叠、碰撞,迸溅出的强烈光芒甚至能将人眼晃瞎。
古君沉默。
百年过去他才寻上门来,实在不是他这个“父亲”失职,而是他能够切身体会白玦的心情。
事实上,只有他,只有他一人能够体会白玦上君的心情。
上古尊主以身殉世时他隐在暗处,亲眼见证了这位平日里端正刻板的真巫是如何一点点卸去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提防,如何一点点坍塌、崩溃、癫狂。
上古乃是他的恩师。
虽然她忙于六界之事,实际上传道受业的是白玦上君,但是他仍然将上古视作唯一的老师。
所以,他不敢只面对她的畸恋,只敢将自己的满腔热血埋于心底。
即使对他而言,上古在眼前魂飞魄散的景象亦是无异于泰山崩于前,那么对于白玦呢?
他不愿回想当时的情景,高高在上的白玦上君,从来不近红尘的谪仙人物,六界九洲皆需跪拜尊称一声君上的白玦,近乎低声下气的哀求。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白玦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儿不断坠落。
指尖、发尾、衣摆,上古尊主的肉身开始一点一点破碎、消逝、化作一缕青烟。她的神情恭谨而又庄重,双眼紧闭,笑容得体,仿佛高坐朝圣殿之上接受四海八荒叩拜。
她不曾睁开眼看过结界外跪伏的人,哪怕他哭求得已经泣不成声,哪怕他叩首得已经血流不止。
哪怕一眼,上古也不曾看过白玦。
他爱她,从那时起古君便知道了。
他爱她爱到不惜封印了炙阳、封印了御琴、封印了所有幸存的男巫女巫,更是封印了巫族的故土上古界,甚至不惜献祭了自己的肉体,换回了上古尚未完全消弭的一缕残魂,孕育出后池交给他抚养。
他知道他爱她。
他感动于真巫执着的感情,所以他允准柏玄在清池宫照看后池启智,所以他同意清穆与后池一步步坠入爱河,所以他默许白玦带走后池而未做阻拦。
可是,眼下一切都不同了。
百年前白玦在擎天柱下许下与景昭的婚事,他原本以为他的用意是想要……
毕竟芜浣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勾当,虽然孩子是无辜的,可是也只有利用芜浣最心疼的女儿才能够给与她致命一击。
眼瞧着婚期将至,她料想他无论如何应该动手了,谁知他不仅没有伤害景昭,反而将她接来苍穹之境。
天知道后池如今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所以他不能继续自欺欺人放任下去了。
如今的白玦已经不是曾经的白玦。
由爱生恨,蓄意报复。
谁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来呢?
古君与天启对视一眼,动作利落得一掌劈晕三首,头也不回地朝向苍穹之境出发。
这次,他不能任由白玦囚着后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