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润玉,六界君父,历过情劫,证天帝位,太上忘情,化天地,见众生。
因其曾为救前水神锦觅,施用血灵子禁术,损失半生仙寿;又吞噬凶兽穷奇,仙根有损;兼之幼年失去逆鳞剜角拔鳞,根基受损;登基后又是夙兴夜寐,兢兢业业,勤于政务,志在肃清六界,涤荡寰宇。终是力有未逮,神本有损,遂下凡历劫,意在修复神本。
润玉于小世界历劫十世,经人间近千年,天界三载有余,劫满方归。
前九世,润玉或为帝皇,开疆拓土,守护万民安乐;或为大儒,著书立说,桃李遍及天下;或为侠者,武不犯禁,护持山门弟子……前九世无不圆满,功德加身。
却说这最后一世,润玉历劫至一低灵修真小界,为姑苏蓝氏家主。
润玉第十世凡身,姓蓝,名钰,字昭明,号曰青蘅君。其弟蓝钊,字启仁。其妻皎月。其子有二,长子名涣,字曦臣,号泽芜君;幼子名湛,字忘机,号含光君。
皎月,姑苏蓝氏主母,青蘅君蓝钰之妻。与青蘅君相识于一次夜猎途中,皎皎美人,翩翩君子,二人一见钟情。
其后皎月杀死了蓝钰的一位恩师,悲痛之余,抵不过年少慕艾,思恋痴狂,蓝钰未杀皎月,反而把她带回蓝家云深不知处,与之成亲。
婚后二人分居,蓝钰幽禁皎月在龙胆小筑,是禁锢,亦是保护,愧对恩师,亦自囚于家主居室寒室,对外称常年闭关,家族事务交由其弟启仁处理。
蓝钰与皎月育有二子,皎月在幼子六岁时染病去世,青蘅君蓝钰则于温氏火烧云深不知处后身死。
劫满归来,润玉终于勘破情劫,心境圆满,又因其在凡间界积累与仙界身为六界君父的功德,旧伤终得修复,仙寿得以补全,境界更升一层。返祖应龙之身,大罗金仙之境,终成天道以下第一阶品的仙神。
听得邝露回报,处理完历劫期间积攒的公务,润玉回到璇玑宫寝殿。
思及最后一世的经历,润玉长叹一声,心想
润玉与皎月的一世,终是勘破这情之一字。(眼角落下一滴泪)隔着父辈师长的生死仇恨,便如锦觅同旭凤二人,情谊浓时尚能不管不顾,却终是敌不过时光滚滚岁月涛涛。蓝钰为自己愧对的师长,囚禁了自己和爱人的一生。如今皎月早已入了轮回,情谊也随着那一世的结束而缘尽。十世轮回,润玉有挚友、有爱人、有至亲,如今劫满归来,还有这六界的子民,既为君父,便要担起这君父的职责。润玉如今方才知晓,这众生既是责任,亦是值得爱护的所在,开始不仅出于义务和良知,而是真诚的热爱所守护的众生。
历劫十世,润玉自忖所行无愧于心,但只对于阿涣与阿湛两个孩子,尚有颇多亏欠。
天帝润玉父母俱逝。父亲太微生前只视润玉为棋子,嫡母荼姚生前对润玉则是颇多忌惮,而生母簌离带给润玉的,也只有些微掺了血的甜,余下尽是不堪回首的痛苦。等待数千年的未婚妻,在润玉生母孝期与其亲弟叔嫂通奸,异母弟弟和义弟彦佑也纷纷背叛自己。
润玉少时虽贵为九天应龙,天帝长子,漫漫神生,却并无多少欢愉。
蓝涣蓝湛二人,是润玉这十世凡生乃至数万载神生之中,唯二的子嗣。大抵也是机缘所至,凡尘九世过后,润玉本体的修为心境渐渐圆满,到这第十世,虽是低灵世界,但到底勾连了仙缘,二人承了润玉的血脉,还与润玉神魂的渊源羁绊颇为深厚。遑论润玉亲缘寡淡,无论如何也是割舍不下。
润玉明了二子天赋,本待二人飞升后再与之相认,述明前情。
为万全计,润玉去往缘机仙君处要来命簿。
也幸好润玉走了这一遭,他本以为二人必定命格圆满,早早飞升。
却未料及,长子蓝涣道心毁于金光瑶,蹈了蓝钰的覆辙,余生闭了长关,茕茕孑立,愧悔失意孤苦终老。
蓝涣生为宗主长子,生来背负着蓝氏一族的重任,又因为父亲常年闭关,早早开始协助处理宗务。兄弟二人幼年丧母,父亲常年闭关,蓝涣小小年纪便要照顾更小的弟弟。世人只见泽芜君款款温柔,常年勾着嘴角,其实不过是他武装自己的一种方式。
幼子蓝湛,问灵十三载,等待一个或许再不会回来的知己挚友,正邪是非,执念成狂,三十三道戒鞭,痛入骨髓,伤在神魂。
蓝湛的性情本就因缺少父母陪伴引导之故,颇为内敛,弟弟启仁更因为忧心兄长蓝钰被“奸邪”所毁的经历重现于侄儿,教授两个侄子时更为刻板严苛。蓝湛自幼以冷漠的外壳将自己重重包裹,挚友魏婴主动亲近,才让这个孤独又渴望爱的孩子打开了心门。
润玉越看越是痛心。
蓝氏双壁,世家楷模,泽芜含光,年少成名。不过是一个心疼护佑弟弟、分担父亲重担的兄长和长子,和一个想要为父兄分忧的弟弟和幼子罢了。
润玉为蓝钰时很少直接接触两个孩子,初时以为不见便不会念,可父子血脉亲缘,哪里是可以轻易割舍下的。
润玉清晰地记得,长子阿涣出生时,他第一次把一个血脉至亲的孩子抱在怀中,那自灵魂深处传来的欢喜颤栗;阿涣抓周礼,抓起蓝钰佩剑承影的剑穗和洞箫羲和的吊坠时,那种天赋血脉得以传承的欣慰喜悦;阿涣会说话后,由弟弟启仁带着,前来寒室唤自己一声“父亲”;阿涣渐渐大些,大概是三岁上,有一次偷偷跑来寒室,进了寒室,小小的人,礼仪周全地行了礼,礼毕远远地唤自己“阿爹”……
还有幼子阿湛,阿涣三岁时,阿湛出生。时隔三载,再次迎接自己骨肉的到来,抱着阿湛,蓝钰依然有种感动到想要落泪的冲动。
彼时蓝钰并不清楚,那刻在神魂中对于亲缘的渴盼,源于漫漫神生数万载的孤独。
润玉的思绪渐渐深陷回忆……
自出生起,阿涣阿湛便被抱离母亲身边,每月只被允许在龙胆小筑见母亲一次。
那年阿涣九岁、阿湛六岁,皎月过世。阿湛初时未懂“不在”的含义,每月仍然前往小筑,跪在门口,等待一扇不会开启的门。
蓝钰常常在暗处看着两个孩子,自认有愧恩师有愧宗族,并不亲自为两个孩子启蒙,教导他们,享天伦乐趣。惩罚自己,却带累了孩子。
他们父子相处的回忆那么少,如今回想,却又如此刻骨铭心,便是神魂归位,往昔种种依然历历在目。
阿涣幼时不明,为何自己不像堂兄堂弟有父母在侧,母亲只能一月一见,父亲更是不常得见。
小小孩童,再是乖巧早慧,也是渴望父母陪伴的年纪。阿涣执着的向启仁要个答案,却触到了启仁痛心兄长的伤心事,被罚跪祠堂。
启仁要阿涣想明白再起,阿涣不肯放弃,五岁的孩子,愣是在祠堂贵了两个时辰。
蓝钰在暗处看着,暗自心疼着,愧疚着,终是在见那小小的身影摇摇欲坠之时,失了雅正,飞身过去接下了险些触地的孩子。
蓝涣晕眩之间,本以为会撞向地面免不了一番受伤疼痛,却落入了一个泛着櫰香的怀抱。
蓝涣努力睁开双眼,恍惚之间见是润玉,满腔的委屈迷茫一下齐齐涌上,他红着眼睛带着哭腔
蓝涣父亲。(被蓝钰抱起,双臂环着蓝钰的脖颈,低声喃喃)阿爹……
蓝钰心下长叹,终是自己和夫人愧对孩子
蓝钰(轻拍蓝涣,安抚道)阿涣,阿爹在。
带着蓝涣回到寒室,蓝钰细细为他红肿的双膝擦了药,又拿出用灵力温着的清粥,看他喝下,才摆出几道同样温热的小菜和几碟小点。
蓝钰阿涣,父亲也还未用膳,阿涣和父亲一起用晚膳吧。
蓝涣看着桌上明显有别于食堂饭食的小菜点心,重重点头,父子二人一起用了饭。这也是二人除开宗族年庆,合族同庆时分,第一次单独二人一起用膳。
晚饭后,蓝钰和蓝涣并坐在榻上,蓝钰轻缓温柔的嗓音娓娓道来,声音有如玉石。
那一晚,蓝钰讲了很多,讲他和皎月的初见,讲蓝涣和蓝湛的出生、百日、讲话、学步、启蒙,讲他少时夜猎游历所见所闻的趣事……
蓝涣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与父亲如此亲近地相处。从父亲那里,蓝涣得知,原来父亲从未无视自己和弟弟,反而记得自己和弟弟的颇多琐事,一直关心爱护着他们的成长。在父亲温柔慈和的声音里,蓝涣渐渐熟睡。
蓝钰则是倚在榻上,细细打量着长子,不放过每一个细节,珍惜着来之不易的相处,一夜未眠。
皎月去后,蓝湛每月仍跪在小筑外,期待母亲前来,打开那扇紧闭的门。
那一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六岁的蓝湛一个人跪在大雪地里,伞也未撑,整整跪了一下午。
蓝钰到时,蓝湛已渐渐不支。蓝钰心疼,却也不知如何向这个执拗的孩子解释,你的母亲走了,再也不会回来。蓝钰只撑着把伞,立在雪中陪着幼子,一同缅怀着逝去的人。
蓝湛终于力竭,晕过去前,恍惚间那淡淡的櫰香包裹了周身。
蓝钰将蓝湛抱回寒室,蓝湛当晚便开始高烧。心神失守,身体冻伤,年纪尚幼的孩子经此一遭,纵是修士,发起热来竟有几分凶险。
蓝钰半分不敢大意,着人煎了药,亲自喂幼子服下,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三日,持续为幼子输送灵力缓解病痛,终于熬了过去。
现在想来,润玉仍然感到后怕。
万幸那日,蓝钰心下担忧,去小筑陪着蓝湛。
守着发热的蓝湛,那三天,蓝钰一直深深地恐惧着失去。妻子去后,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第二次如此恐惧,唯恐失去这个至亲的孩子。
几年之后,父子三人尚沉浸在对未来的无限期待中,殊不知润玉作为蓝钰的一生即将走向终点。
润玉想着,彼时他已答应阿涣,待阿涣及冠,他定调整好心情出关,他会在阿涣的冠礼上为他加冠,将阿涣手头的宗务接过来,让他和阿湛放松几年。他们父子三人,曾经一道畅想,待未来蓝钰出关,他们一家人每日一起用膳,他会为阿涣阿湛解答疑难、传授毕生所学,闲时会带他们一起游历,去往他曾为阿涣讲过的天下四方。
后来啊,他终究失信了。
犹记得,那一日的云深,火光漫天,一向温雅周全的阿涣携着蓝氏珍藏的古籍,仓促出逃。
蓝钰亦是狼狈,拼力抵挡温氏的暴行,护着门下弟子退避寒潭。
他们父子二人的最后一面,遥遥对视,竟是一字未言,蓝钰只能远远递了个安慰的笑。
离世前,蓝钰已是重伤在身,勉强支撑着,想要等蓝湛回来,再看一眼幼子。
忍者五脏六腑撕裂的剧痛,蓝钰终于等来断了腿的阿湛。他看着阿湛在这世上成长了十几年,第一次见他失了雅正,满身狼狈。
蓝湛紧紧抓着蓝钰的手,语音哽咽却不失坚定
蓝湛父亲,湛身为嫡系二公子,会去岐山听训,保住剩余的蓝氏弟子。湛,亦会尽力找回兄长,还请父亲放心。(终于没忍住,落下泪来)父亲一定要好生休养,湛与兄长一直等着父亲出关,在父亲膝下尽孝。
蓝钰(强撑着手,抚上蓝湛的头)阿湛,你自己呢?你去听训保全家族,找回兄长,要我安心休养,那你自己呢?作为家主之子,阿湛你去听训确是势在必行。可我作为父亲,阿爹只盼我们阿湛,平安喜乐,保重自身。我们阿湛啊,是个再好不过的孩子了,就是好到让阿爹心疼。
蓝钰甚至没有来及为蓝涣留下只言片语,就带着遗憾和满心的担忧离开了人世。
他没能等到阿涣回来,再嘱咐他几句话,他一直想告诉阿涣,善良是美德,但阿涣实在过于善良,从来不去将人往坏了想,这让他很是担心,怕他受伤。
蓝钰尚且能向蓝涣传授家主的不传之秘,阿湛却是失了那机会,那约定的出关之日,竟是因着巨变提早了许多,唯余满目血色。蓝湛再无机会聆听父亲指导。
蓝钰去后,蓝湛守了三日孝期,和叔父一起整顿破败的家族,一边着人打探兄长的行踪。三日后,蓝湛带着满心的忧惧,拖着重伤未愈的残躯,赶赴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