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国王和富商暂时性地相安无事,而大王子那边…
他在国王接受记者采访的当天早上就出发去拜访居住在荒山的巫师。说是拜访,其实就是去请他把多年前给自己下的咒解了。
他本是不愿意去的,现存的最后一位巫师是谁,他比谁都清楚。只是有些事情,那么多年了,趁早说清楚也是好的。而且,据说二王子就被恶龙关押在巫师住处隔壁的那个山头,还可以顺便把他带回来。
已经到了半夜,王子终于赶到了所谓的“荒山”。
荒山倒真是“名副其实”。这要是能被称为荒山,那王宫便是被说成是垃圾场也不为过。
山顶上赫然矗立着一座城堡。巫师,神秘的代名词,审美比王室可强多了。王室认为黄金意味着富强,是他们高贵血统的象征,巫师却是嫌那耀眼的金光太过俗气,就随手从自己家搬了几…几…反正好多塔菲石搭了座黑色的城堡。
城堡藏匿在夜幕里,就像是巫师本人一样,来去无踪。
荒山上没有水源,自然也就没有塔河。
他缓步登上门前的台阶,叩响木制的城门,却不想,这么一敲,竟是奏响了他命运的转折处那暗沉塔楼之上沉寂已久的钟鼓。
巫师就坐在前厅里,把玩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矿石吊饰。他没有抬头,只是轻声道:
“你终于还是来了啊。”
大王子看着眼前这个久未谋面却萦绕于心挥之不去的俊美男子:
“怎么,我不来,难道还带着这么个咒术,孤独终老,世世不得善终。”
实话说,一开始大王子也没有想到给自己下咒的巫师竟会是自己多年前的故人。
“不得善终?那便这样倒也不错。”巫师站起身来,一个个字眼,轻缓,却又掷地有声,落入王子耳中。巫师站起身来,向着大王子的方向。硕大的宫殿寂静无声,钟表行走的“嘀嗒”声,巫师的脚步声,手中吊饰的碰撞声混杂着秋日里的风声,细微可闻。
王子下意识地抽出腰间别着的长剑,指向巫师的心口,勒令着他不能再向前。
巫师扯着嘴角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小师弟真的是,在王宫过的日子太滋润了,居然忘记了…”他一面说着,绕过冷利的剑身,继续逼近,“巫师一族都是怎么死掉的,这不是小师弟之前最擅长的吗,怎么才过了几年就忘完了。”
大王子自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巫师一族,生来不老不灭,死后尚能重塑躯壳,再获新生。唯有在火海中化为齑粉,灰飞烟灭,自此消散,再无法重回这人世间。他当然清楚巫师是在暗指些什么,也知道如果巫师真心不想留他,他这也只是在垂死挣扎,负隅顽抗,以卵击石。他还是又一次调转剑锋,轻轻抵在巫师颈间。
“对不起。”一滴眼泪无声地自眼角滑落。
巫师没有接话,也没有像先前一样为他拭去泪水,只是把指尖搭在已经生了红褐色锈迹剑身上。
他用的还是先前那柄剑,从未变过。
王子放下手中的剑,巫师怔愣着,任由着锋利的剑刃划过掌心,留下一道伤痕。
伤口不算深,在冷白的灯光下,暗红色的,有些刺目。
“对不起。”王子自知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只是又说了一遍,把剑上的污垢仔细地擦净,收回剑鞘,转身就要走。
巫师脑中演练了无数次与王子再遇时的情景,却怎么也没有料到王子会那么…坦然,淡淡地承认,真诚地表达歉意,然后果断离开。
巫师慢半拍地开了口,却还是在不觉间带上了早已准备好了的恨意和嘲讽:“如果道歉有用,如果你一句‘对不起’就能带过那件事,就能让他们回来的话,我倒也不用那么麻烦,把你放走,给你下咒,再骗你来找我。如果我只是想要你承认,只是要你道歉,有大可不必如此,我大可以把你囚在那里,直到你主动说出对不起,求我放过你,不是吗。”
明明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巫师的话语就像是看似柔软实则冰冷而钢韧的铜丝,缓缓攀上王子的心脏,又一点点缠绕、缚紧,为那颗仍在充血跳动的心脏裹上厚重的寒意。王子的动作顿了一下,他转过身来
“那你想怎么样,你要什么。”
还是那种淡淡的、无所谓的语气。
巫师有哪里能知晓王子内心的煎熬。一面,是心之所向;一面,是全国上上下下那么多的人的期待、守候。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没有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
“那么多条人命,你真就一点都不愧疚?”
王子倚在墙面上,听着巫师的控告,轻轻阖上了双眼。好像只要这样,就可以将他的那些挣扎,那些痛苦的脆弱悉数藏匿。
他是百姓们推举上来的少年勇者,带着举国上下国民的信任去到巫师的“巢穴”,将这群中世纪遗留下来的祸害解决。
这样的身份,让他从来就不具有犯错发浑的权利,也从未得到像其他孩子一样享受生活的自由。他的每一步路,都被台下几千万人看在眼里,他怎能,又怎敢违背观众谱写的台本,按自己的意愿支配自己的人生?
“我…没有什么可愧疚的。”
案上的吊饰随着秋风,被刮落在地,传出清脆的碰撞声。
场景变换,一阵天旋地转,穿瞬间王子就有回到了初遇巫师的那个山脚下。
看着眼前的情景,王子一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那吊饰乃是巫师一族最珍贵的宝物,也是禁忌,一直由巫师一族的管理者掌管着。上古时期,一位勇者凭借着自己精湛的武艺闯荡世间。他喜欢剖出妖怪的内丹作为战利品,久而久之,摆在一起的那些妖丹相互融合,最终诞出了一块幻世之石。凡是沉溺于其中幻境的人,都会被拘于其中,化为养料,作尘土飘散。那勇者也未能幸免,被囚于石之内心,再未现世。
那小小石块,倒是害死了千万相思不得之人。
后来,世上第一名巫师为救天下苍生,以自己心上人的性命强行将其封印,打造成一对吊饰,传给了自己的弟子,也就是巫师一族的首任族长。随后,便在族内代代相传。
随着那么多年的滋养,那幻石越发刁钻,唯有在刚入幻境的那一瞬破坏掉石心才有机会离开。乍一听,这倒也没什么难处。只是那石心往往伪装成入境之人最在意的人的模样,唯有亲手,剖出心爱之人的心脏,才能获得一丝生机。这又谈何容易。
王子那么想着,他当然清楚自己的“石心”会是谁。
他本来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在面对着幼年巫师时,还是有些触动。
“你没地方去吗,那就跟我回家吧。”
在这一瞬,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掉了一地。
又一次,面对着这关乎着荣誉和利益的抉择。
他想要反抗,他拼命试图避免那个他不愿看到的结果。但这是在梦里,他还是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他拼力想往反方向跑,却被牢牢牵制在原地。
幻境已经开始有些生效了,他却怎么也拔不出剑来。面前,就是让他朝思暮想、夜不能寐,却又留满遗憾的人,他下不去手。
“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巫师小时的声音软糯糯的,萦绕在耳边,每个字都像是银针,一下下地扎在鼓膜,硬生生地戳进耳蜗。
王子摇了摇头,只是轻轻拥住巫师,晕倒在他身上。
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巫师的生日那天了。
“你来了呀,嘿嘿,给,我偷偷去村子里买的蛋糕。”
王子看向巫师手中乌漆麻黑的一坨不明物体,稍微动动脑子想一想也就知道巫师看着年纪小,准是被那群奸商给骗了,却还是接下了。
毕竟是巫师特地给他留的,他哪里会拒绝。
他强噎下了一大口,味道真是不怎么样。
“怎么样,好吃吗。”巫师的眼睛一刻也没离了他,满载着期待。
王子也没好打击巫师的热情,迟疑着点了点头:“好吃。”
“真的呀,我尝尝。”巫师凑过头去,咬下一大口。
王子刚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就这么看着巫师的表情一点点僵硬下来。
巫师看王子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对劲,
“你们的胃口还挺独特的。”
王子:…我还能说什么。
巫师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一拍大腿,吹灭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