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极年轻的时候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
这一点认识他的人都不会怀疑。
但是,当他在洛阳当街杀死长安虎的那一刻,所有的想法都推翻了。
一个人竟然可以隐藏得如此好。
善与恶,真的都是人的本性?
现在他已经不再年轻,已经是个垂暮的老人,记忆力的自己做过什么说过什么都变得模糊不清。
连同他的视力。
唯独可以称道的要数他的耳力,十丈方圆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可惜的是,他现在已经没有耳朵,一只都没有。
这是一条陋巷,阴暗潮湿,没有人来。
至少现在还没有人来。
如果他的朋友此刻见到他,也决计认不出他就是那个义气风发风流俊雅的赵无极。
每个人都会有倒霉的时候。
最倒霉的一件事就是交错朋友。
一个已经致命,更何况是八个。
河西八雄,无论武功还是相貌都比不上赵无极。
他们最了不起的本事就是拍马屁。
甚至已经被他们玩成一门艺术。
当他们在拍你马屁时,不但能让你十分受用,他们自己也能满足。
这也难怪精明的赵无极会上当。
一个人被捧得太高了,等他跌下来的也就跌得越重。
赵无极恨不得将牙齿咬碎,凌乱的头发披散在肩头,蒙住了他那张消瘦的面庞。
青羊集
黄昏前
已近黄昏
张放觉得这一天过得好快!
金钩赌坊里的时间总是会过得很快,他身上的银子当然也输得很快。
每一次他都算准了点数,无论大小,可是那三粒骰子在庄家手里似乎有了魔力。
十多把下来,硬是让他输得连一个子都没有。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个摇骰子的庄家绝计出了老千,可是谁也不敢说出来。
因为他们背后的大老板,没有人得罪得起。
闫老板的名字,没有人敢直呼,大多数人都这样叫他。
能够当大老板的多少都有点发福,他的肚子也不算小。
怀孕六个月的女人肚子也没有他大。
张放也去见过这位富甲一方的大老板,为的只是想借点翻本钱。
可是闫老板却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丝毫不给张放面子。
这一点,张放事后越想越气,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个人没有硬气,等于是个死人。
死人当然不能报复,但死鬼可以。
张放走到那条陋巷时,就看到了一个死鬼。
严格来说,赵无极在他第一眼时,就如同一只死鬼。
“你是张放?”
一个带着垂死挣扎般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张放酒醒般怔住,他惊讶着问,“你是谁?怎么会认得我?”
张放不是一个出名的人,他知道出名的人都不会长命。
江湖上也不知道有多少刚出道的英雄想出名四处寻找目标。
只要将某个大人物击败,那么他就可以成名。
这办法不但直接而且迅速。
“你看不出来我是谁?”
张放走近些,仔细瞅瞅眼前的那个人,许久才开口,“你是赵无极!你真的是赵无极?”
他不敢相信怎么会在这里碰上赵无极,而赵无极又怎么会落得如此狼狈下场。
别说张放不信,就连赵无极自己也在怀疑,他到底算不算是那个曾经名震天下的赵无极?
“我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张放将赵无极身子扶起来,让他靠墙坐着,却听赵无极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张放听得出来,这句话里带着的自嘲还有悔恨。
只有受过极大的痛苦才会有那样的表情,也只有受尽委屈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看来,倒霉的不止我张放一个。”
他说这话时,也靠墙坐,冰凉的何止他背后的墙,还有他的心。
“你说你倒霉,你的事情在我眼里也许根本不算什么。”
没有谁愿意认输,连比惨都一样。
于是,赵无极把金钩赌坊里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
叶欣的左手抄起桌上的碗,三颗骰子就在里头飞速打转。
等他往桌子上一扣,所有人都不能再动任何一两银子。
正所谓,买定离手,童叟无欺。
没有人愿意破坏赌场里的这条铁律。
张放的眼睛也从没有离开过叶欣的手,他知道只要庄家的手指在碗上轻轻一点,那么里头的点数就会变。
他想要几点,就可以变成几点。
开赌坊的若是没有些本事,自然早就关门大吉了。
闫老板最看中的正是叶欣这样的本事。
十多年来,没有人能在金钩赌坊赢走一个子。
叶欣翻开碗,里头赫然又是四五六,张放又输了。
这也正是张放赌的最后一把,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也没有听错。
好赌的人,眼力和耳力都不得马虎。
赵无极听完张放的话就问,“你看得出来他出老千,却一个屁都不敢放?”
张放脸上看不出表情,但是显然不同意赵无极的说法。
赵无极没有表明态度,只是说,“恐怕到时候你却说不出这般硬气的话来。”
两个人沉默着,想着各自的小心思。
他们同样憋屈,同样愤怒,可是他们不知道如何报复。
幸好这时候,一顶青衣小轿转入这条陋巷。
轿子上一青布曼旗子申了出来,上头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
从里头走出来一个华服紫靴的中年人,顾盼之间,颇具神采。
“两条死狗,倒实在有趣,有趣!”
两人目光同时盯住那个人,似乎要喷出火来,可是他们知道,别说出手,就算逃命也不容易。
抬轿子的四个人,分明也是一流高手,赵无极就算没有受伤,也绝不是他们的敌手。
辱骂,饥饿,寒冷,都已经没有关系,他的躯体已经麻木,仿佛不是自己的。
“死狗总比死鬼强,你们至少还活着。一个人只要还活着,就千万不要放弃希望。”
希望,的确是世上最神奇的力量。
中年人没有让他们说话,他们就绝不能说一个字。
他们只有听对方继续说下去,“你们如果愿意跟我走,我就能帮助你们复仇。”
“条件呢?”
世上绝没有这么好心的人,张放知道,赵无极也了解这背后一定有条件。
两人几乎同时问出来,身体也在不住发抖。
他们似乎燃起希望,只要有希望,你让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条件就是,跟着我。”
这人说出的话,就像是圣旨般,没有人反驳,而后他又坐上那顶软轿。
巷子外,一轮明月高悬,他们很快就消失在寂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