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冷笑,正要开枪,突然 一块碎石斜刺里飞过,不偏不倚地砸中了蓄势的枪口。狙击手一个踉跄,双手一抖,枪口迸出的神光偏移了半分,光柱震荡,泛起余波涟涟。
黑衣人收起枪口,对上他的是一位艳妍的少女,本该死去的角色:甪瑶儿。
虽是蒙面,却能从黑衣人眼中感到满眼的不可思议。黄昏曦月交接之处,青衣的剑客少女,又回来了。
甪瑶儿迎着黑衣人一记健跃,碎断的匕首直封黑衣人面门。黑衣人虽是受过秘密训练,有一身武功,却被甪瑶儿袭击得中。启势已弱,遑论甪瑶儿紧随其后的连击?
黑衣人勉力抵挡几下,已是力不从心。眼下秘术时效已过,白鹿已从阵中脱出,黑衣人又如何能敌。
知是无法善了,黑衣人索性不再抵抗,一口咬破齿间毒药,服毒自尽。
至于引爆自己丹田,当众自爆?同样是死,黑衣人想都不敢想。
引爆丹田?届时,汹涌的神力会流过四肢百骸的,如烈火焚心,百虫噬骨,钻心之痛,无人能受。
及其痛苦的经历,是他从古书上看来的。
自爆之苦楚,本朝人尽皆知。训练的死士,可以为主人的命令上刀山下火海,随时都能做好去死的准备,但唯独有一条,就是不能强迫死士自爆丹田。
因为,任由神力引爆四肢百骸的滋味,实比凌迟还要难受成千上百倍,这且不谈。
这一个黑衣人自尽后,白鹿已悄悄来到甪瑶儿身后,不发一言。
刚刚的战斗的时候,白鹿的术式抢定了时间,用形代之术将甪瑶儿护走,甪瑶儿喋血的身影,也是麻痹敌人的幻术。若是术式发动稍有延迟,甪瑶儿恐会真的成了尸骨。
随着最后一位黑衣人死去,牧星铃的小世界终于支撑不住,漫天的星辰在甪瑶儿面前支离破碎。
结界在缓缓消失。
甪瑶儿在旁看着白鹿,眼神有点复杂。
“甪瑶儿,”白鹿上前一步走,“你听我说,当时真的没办法了。”
“我知道…”甪瑶儿看着天边碎裂的辰幕,道。
她没有责怪白鹿的意思,明明敌人所有的举动都被白鹿算计到了,明明她没有被伤及分毫。
可是,她就是有些不甘。劫刑场也是,现在也是,无论自己何种动作,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甪瑶儿,”白鹿再上前一步走,“你不是要做我徒弟了吗,又为什么要走?”
白鹿说,她想要走?
甪瑶儿突然笑,笑得白鹿心惊胆战。
她转头,“白鹿,我要走,我说过我要走了吗。”
不及白鹿回答,甪瑶儿接着道,晃晃脑袋,既是点头又是摇头,“白鹿……你太善于揣摩人心……了。”
“是嘛……”白鹿收了挽留的语气与讨好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成不变的冷漠。
“如此,想必,你是不会留下了。”白鹿道。
甪瑶儿笑笑,不予回答。
“既如此。”
白鹿上前,周围抽着神力,以不庸质疑的语气说道:
“甪瑶儿……”
“我赐予你鹿神的认可。”
未等甪瑶儿回过神来,白鹿拥她入怀,轻轻掌住后脑,对着她额头温温啄了一口。
这是不带任何情欲色彩的吻,轻盈如霓裳羽衣,庄重似勋贵豪爵。
白鹿淡淡一吻,就如飞鸿一羽,轻轻地掠过,不留片刻痕迹。
甪瑶儿双目微睁,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白鹿的吻被掀出。一浮而过的,是甪瑶儿飘飞的心绪。
白鹿赐予的,是白鹿神的认可。这一吻,不若说是一个印记,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慢慢没入甪瑶儿的灵魂深处,给她带来更为敏感的神力感知。随着白鹿附身下去,甪瑶儿感到周身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朦胧的神力似乎也被逐条分缕,有迹可循。
甪瑶儿试着运用一下神力,绕力于指,指尖猝地燃起冲天大火,文白的火焰斐然跃动在她指尖,仿佛有了灵性。
众神的传承,只是为不得门路的凡人开辟了一条攀山栈道。就等于入门之师,修行在个人。甪瑶儿虽不知怎的,得了白鹿的纹样,可以唤出神力,却无法从容应用。白鹿此举,在甪瑶儿身上留下刻印,等同是给了她神力的感知,百年的修为。
甪瑶儿的武艺不算顶尖,却也可观。若再加上神力的辅助,就十分地吓人了。甚至,若是甪瑶儿有缘,神力甄至顶峰,有了白鹿神的承认,就会得到天道的认可。届时,甪瑶儿将有可能成为一尊新的神袛!
要知道,这世上,虽然灵气凋零,但仍有许许多多痴望成神的人存在,各域顶尖的存在,也不乏离神境只差临门一脚的人。他们所缺的这一脚,就是一尊旧神的承认。白鹿赐予甪瑶儿的机缘,足以令无数强者趋之若鹜,这许是白鹿对甪瑶儿的补偿。
感受到身体的变化,甪瑶儿怔了一下;而就在这一怔之间,
白鹿收起支撑结界的牧星铃,头也不回,款款踏向远方。恰如其分,丝毫不差,就在白鹿消失在甪瑶儿视野的刹那,结界失了神力,不看重负,支离破碎。
……
甪瑶儿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处陌生的床榻上。床榻一上一下地颠簸,咯得甪瑶儿生疼。
白鹿……
想到他,甪瑶儿简直一言难尽。
算了还是停停,不要去想他了。甪瑶儿收回心思,开始打量周身环境。
耳畔是“嗒、嗒的马蹄声。”听阵势,是二马骈行。
甪瑶儿起身,身上盖的是起了毛球的殁了棱角的几具,顶上一颤一颤的帘幕,无不昭示着它的简陋。与其说是床榻,不如说是像是临时拼凑出来的卧具。
卧具,马蹄,颠簸。对了,应是马车内厢!
甪瑶儿刚刚醒来,脑袋却异常的清醒。她记得结界破处,明明是洛州的一方城脚,而现在自己莫名到了一厢马车内。身上并没有束缚的绳索与捆绑的勒痕,肢体完好,没有被强暴的痕迹,也没有药劲,说明对方没有歹意;破烂敝坏的榻处,反映出其人并不理想的经济情况;车厢中有几块细碎的小石,角落叠放着几株枯瘦的木芋,这是南边的方物,说明主人并非本地之人,很可能来自南方。
甪瑶儿眯眼,掀起幕帘,从镂空的车窗看去。日入云沉,云晕晨昏,这已是晚霞。参照夕阳的方向,此车,正往南向行驶。
从洛州向南,是洛州的姊妹城,钰城。
《五章集韵》曰:钰者,宝也。
钰城不及洛州丰水饶田,却是盛产珠宝。水晶玛瑙,蓝田金银,只要是能叫出名的奢品,钰城都能买到。
再往南走,就是莽莽大江,苍茫一片。越海出洋,倒是绝无此例。马车向南,如果目标是大城池,那么其目的地就只可能是钰城。
信息分析完毕,一个人再待在这车厢里,恐怕也得不出更多的信息。一切都好,可去问问前面驱车之人了。
甪瑶儿稍稍把白鹿放在脑后,从车窗中侧出一个脑袋,把手扶框,一个翻跃,稳稳地落在了车帑之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