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能见见他们吗?”沈安玲问道:“我想问问他们,对于婚礼有没有什么要求。”
毕竟,这是最令人难忘的婚礼啊。老两口共度大半生,仍旧想要的一场圆满。
策划人点了点头,笑着对他们说:“你们正好六个人,可以每个人去询问一对老人,这样我们的进度会快一些。虽然是集体婚礼,但是我们也可以根据每一对老人自己的情况来做一些独特的部分。”
沈安玲不想和井淮分开,于是在拿到老人资料以后,决定一起去询问那些老人。
或许是沈安玲手气好,她抽到的两对老人都比较年轻,比较好沟通。一对就是发起人赵爷爷和他老伴儿,另一对是共同住在干休所里将军楼的程爷爷老两口。
两人先去找了赵爷爷。
赵爷爷今年七十多岁,但看上去很有活力,头发染得乌黑,皮肤也晒成小麦色,见人笑眯眯的,很爱开玩笑。和他互补的就是如今身体状况不是很好的郑奶奶,她温文尔雅,虽然躺在床上鼻子里还塞着氧气,但从眼角的笑纹便能看出,她曾经也是一位非常爱笑的女士。
“哎呀,哎呀,是拍电视吗?”赵爷爷非常活泼,见沈安玲和井淮身后还跟着摄影师,便一惊一乍地开玩笑:“我刚染的头发,正好拍电视能拍得年轻一点。”
郑奶奶看着她老伴儿耍活宝,只是微笑。她躺在床上,穿得衬衫和毛线马甲,干干净净的非常体面,她的头发也是乌黑的,梳得整整齐齐,只是染头发的人大约手艺不太好,黑色的染发膏把郑奶奶的一个耳垂染上了一点黑色。
“快进来,坐呀。”郑奶奶呼吸比较费力,说话一顿一顿的,经常大喘气,但气色还不错,看上去神情很愉悦。
完全不像一个已经被下了病危通知,已经回家等待最后一刻的老年人。
沈安玲和井淮进了房间,摄影师找了个光线好的角度,也把摄像机摆了下来。他们家非常宽敞,采光也很好,一个房间里待着五个人也并不显得拥挤。
赵爷爷在床边摆着一个木头躺椅,平时就躺在这上面,陪着病床上的老伴儿。两人晒晒太阳,看着阳台的花花草草,有时候聊聊从前,聊聊孩子们。
他们有一个儿子,平时又要顾及工作,又要来看父母,这段时间两边跑得非常疲惫。
赵爷爷坐了下来,跟他们聊起了以前的事情。
“……我跟丽华结婚之前都没见过面。”赵爷爷说起从前,眼睛里闪着光:“她那个时候是大队里的小学老师,我在外面当兵嘛。后来命令下来了,说是要派去前线,让我们给家里人写信。”
郑奶奶微微笑着,胸口起伏缓慢而又绵长,她的脸上写满了对往事的回忆。
“我就老老实实给我爹写了:要去打仗,为国争光。”赵爷爷一拍手,做出一副惊恐的怪脸:“然后我爹一下子就急了呀。咋办哈,我长子长孙,这就去打仗了,不能不留个后啊。然后那年过年俺爹就把俺从部队里骗回来了,我就请了个探亲假,拢共没几天。坐着火车咣当咣当晃回村子里,才知道俺爹给俺寻了门亲。”
赵爷爷说着说着,乡音就冷不丁地冒了出来。
他说得激动了,郑奶奶还在一旁拽他袖子,每每郑奶奶一拽他袖子,他就摸一摸郑奶奶的手,但却丝毫没有收敛,仍旧说得眉飞色舞的:“俺当时就吓坏了啊,那年我才几岁……有二十来没?丽华?”
“刚十九,我还比你大一岁。”郑奶奶无奈,只好说道。
“啊对,十九。”赵爷爷继续跟井淮和沈安玲说道:“在家里一共待了三天,就三天结了婚。后来我稀里糊涂回了部队,问了俺们连长,他说早就知道我回去是干啥的了。部队里那年放宽政策,请探亲假的全批了,不就是为了让俺们回村留个后啊。”
赵爷爷说着,又一手拉过郑奶奶,脸上满是温柔:“还在我是活着回来了,没让丽华守寡。再后来我上了军校,丽华跟着我随军,我就问她,你说她一个六十年代的初中生,也算是读过书有点文化的,怎么就被俺爹忽悠地嫁到俺家来了呢?结果丽华说,她就是愿意嫁给解丨放丨军,那个时候,能当兵是最光荣的,没当上兵,嫁个当兵的也一样光荣。”
沈安玲听的感动,看着面前两位老人,他们在阳光里说笑着,虽然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躺在病床上,但那种浓浓的深情,好像生死并不能阻隔他们的这份感情。
“我跟丽华结婚的时候,就去镇上拍了张照片,别说婚礼了,那天就是吃了顿肉,丽华打她家里用红绳子扎了俩麻花辫儿,连个红盖头都没有就来了俺们家。我始终是觉得亏欠了她的,”赵爷爷说着,笑眯眯地伸出一只手来挥了挥:“你们电视上不都拍的,新娘子得穿婚纱吗?我得让丽华也穿的漂漂亮亮的,我们俩拍结婚照!就挂在这里……你们看怎么样。”
赵爷爷指着电视上面的一块空地,那边仿佛已经给未来的结婚照预留出了位置,围绕着那一片梦想中的结婚照,周围全是一家人这几十年间的老照片。
儿子上学的照片,一家人出去旅游的照片,孙子满月的照片……
“好,肯定能让郑奶奶穿上婚纱,跟您一起拍婚纱照!”沈安玲立刻点头,同意了这个说法:“那,我们能带走一件奶奶穿着比较合身的衣服吗?婚纱我们去买。”
“行行行,你们稍等等!”赵爷爷兴冲冲地站起来,出了房间去翻老伴儿的衣柜去了,房间里只剩下郑奶奶,她笑着看着自己老伴儿走开,无奈摇摇头,对着沈安玲和井淮他们说:“让你们见笑了,我老伴儿七十好几了,还像个老小孩儿似的。”
“这样的性格很好啊,很亲切,我们一见到赵爷爷就喜欢他。”沈安玲说着,想到了井淮他爷爷,于是扭头指了指井淮:“我男朋友的爷爷也有点这种性格,不过没有赵爷爷可爱。”
井淮失笑,伸手捏住沈安玲的鼻子晃了晃:“别忘了现在还在录节目,你说老头儿坏话,他说不定能听见的。”
沈安玲睁大了眼,赶紧坐直了身子,看向镜头认认真真说道:“爷爷,我刚才胡说的,您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老头子,没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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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郑奶奶的衣服,与赵爷爷老两口道别,两人离开了这家,直接往另外老两口的将军楼走去。这间海岛上的干休所李,一共有五栋将军楼,如今还在人世住在这些将军楼里的老将军,只有黄爷爷他们这一对了。
其余的将军楼,如今要不就是空着,要不就是老干部的子女在里面住着。
将军楼里被打扫得非常干净,但是很明显,楼里并没有什么装修,当初盖好了是什么样的,现在仍旧是什么样的。一楼地板是水磨石的,楼梯是水泥浇筑的,上了二楼,又变成窄窄的木头地板,上面还残留着斑驳的红漆,靠窗边的一半红漆被晒得颜色发浅,靠墙边的那一半却仍旧红得艳丽。
黄爷爷邀请他们上来以后,奶奶正在阳台剥螃蟹,老两口其实是海市人,生活习惯非常精致,几十年如一日。
“我在做蟹黄酱的,手有点脏……老黄呀,小胡不在,你就不晓得给客人倒茶水了是伐?”奶奶细细地嗔怪老伴儿的不细心,又贴心跟沈安玲和井淮解释:“不好意思哦,我们家老黄就是个大老粗,多少年了,说他也改不了的。”
黄爷爷是老将军,退下来以后在这里养老,他今年刚刚七十岁,看起来也很硬朗,被老伴儿这样念叨,却一直都不生气,乐呵呵的。他用茶杯给沈安玲三人倒了茶水,奶奶一直在抠她的螃蟹。
见沈安玲一直盯着奶奶抠螃蟹,黄爷爷开了口:“她就爱做些个这个,年小时在海市,她爸妈那些年里被打成右派,下放到附近农村。从小金枝玉叶长起来的,那个时候到了农村吃喝上肯定不习惯的,她妈妈就半夜三更到别人家里偷偷换些小螃蟹。带回家以后,三根半夜的一家老小全都不睡觉,在家里摸黑挤蟹黄做蟹黄酱。然后一整个夏天,就下面条时候往面条里沾一筷子,面条就格外的香。”
奶奶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是呀,小时候的习惯了,现在改不掉,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就要做的。”
“哎呀,人家海蟹和你们那边的湖蟹不一样的。肉多黄少,做的又不划算。现在不都可以上网买东西了嘛,你孙女哪年都给你买蟹黄酱,你干嘛还自己做这些麻烦事情。”
奶奶摇摇头:“你不懂的哎,我这个叫蟹肉酱,不一样的。”她说着,非常利落地把细嫩的蟹腿掰下来,用筷子在上面一滚,半个小拇指指甲大小的一小坨蟹肉就被挤了出来,落进了放在桌子下面的碗里:“外面买的嘛哪有自己家做的香哦,你看囡囡哪次来,不爱吃我做的蟹黄……蟹肉酱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