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头上的大灯已经在那黑漆漆的洞里亮起，李思定头上的汗水几乎已经干透了。
‘不用，我不饿。’
‘好。一起倒数？’
‘嗯。’
‘三。’风抓紧了我的手，李思定低下头，深吸了一口带着香水气味的空气。
‘二。’李思定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踩过了面前那条黄线。其实它很温顺，并没有咬她新买的这双黑皮鞋。
‘一。’风猛地剧烈起来，头发将李思定的视线遮住。
牵着她左手的那只手温柔而有力，她们几乎是同时跨出了步子，纵身向前跃去。
那一瞬间，李思定忽然笑了一下。
她和风，向来是这么有默契的。
尖叫声好似锥子刺穿李思定的耳膜，就在他双脚悬空的那一刹那，一股大力猛地将她向后一拽。
李思定的肩膀被攥得生疼，眼睛被人用手重重遮住。
她有些茫然，而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冲天的愤怒。
她几乎下意识地用力攥紧左手——可，风的手呢？”
沈安玲率先读完了剧本里的这一段，这一段是李思定意识到“风”并非是她想象中的那个人，并意识到自己最好的朋友竟然也是她分裂出来的一个人格的重要转折点。
她早就把这段剧本背得滚瓜烂熟，甚至连拍摄里的场景都已经在脑海中脑补了千万次。就连这一段台词，都是前几天旁听着几个编剧反反复复改了的。
周璇稍迟一些，也读完了。
吴翔见两人读完了，抬头看着她们两个，目光从沈安玲身上一扫而过，落在了周璇身上。
“你们分别说说，这场戏里面角色是什么心态。”他说完，朝沈安玲扬了扬下巴：“你先说。”
沈安玲仿佛是个上课被点名的小学生，她立刻挺直了背，说道：“这段戏是李思定被医院诊断为可以出院后，再次发病的场景。也是在这个场景中，李思定才意识到风并不是她的好友，这个世界上其实并没有这个人。”
吴翔没有反应，让她继续说下去。
“在医院里，李思定亲手将一直陪伴了她很久的几个人格一一消灭，那些人格是如何出现的，李思定就逼迫自己重新面对当时的场景，并让对应人格相信李思定可以自己面对。在她以为自己已经痊愈，但仍旧有记忆上的缺失后，她就陷入了更加抑郁和癫狂的境地。她觉得自己寂寞，甚至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消灭陪伴了自己那么久的那些人格。”沈安玲说到这里，舔了舔下嘴唇，偷偷看了眼吴翔的脸色。
“所以她想到了自丨杀。”
吴翔点了点头，没有再让她继续说下去，他又看向周璇：“你呢，你说说。”
周璇垂着眼皮，半天没说话。
最近周璇的状态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差，她像是被抽走了生命力，人变得很瘦，精神也不怎样。沈安玲甚至在这几天觉得她有些可怜，毕竟是刚失恋吧？
“……风只是李思定的其中一个人格。这个人格是李思定最初出现的人格，在李思定亲眼看见自己的好友去世后，便代替李思定的好友，陪伴她一同成长。在李思定的记忆和认知中，风就是那个和她一起长大的朋友。”
吴翔：“继续。说说在这场戏里风的心态。”
“……”周璇抬眼皮扫了吴翔一眼：“一个人格，本质上和李思定是同一个人，她有什么心态。”
吴翔被呛了一下，脸色变得难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抖出一根来放进嘴里，不远处道具组的同事大声说道：“吴导！这边油漆还没干，棚子里禁止吸烟啊！”
吴翔叼着烟回了一句：“就闻闻，没点上！”
说罢，他又把烟从唇边摘下来，深深地看了一会儿周璇，然后摇了摇头，又看向沈安玲：“你替她分析一下。”
沈安玲暗中吐了吐舌头，开口说道：“风虽然是一个副人格，但是因为出现的时间长，所以经历的事情也多，是一个比较完整的人格，有自己的思想和过往经历，她对主人格的爱是扭曲的，从之前暗藏的伏笔里可以看出，李思定一直没有发现风是个副人格，也是因为风在平时一直非常谨慎地隐藏着自己的存在。”
“风想要李思定越来越好，所以一开始李思定下定决心去精神病医院，是风劝她去的。在医院里，风一直隐藏了自己的存在，基本上不会在李思定醒着的时候出现，平时她出现的时间也非常短，每次出现都是写信，通过周护士从外面再寄回来给李思定。副人格的笔迹和李思定不同，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李思定完全没有发现风也是个副人格的事实。”
“后来在风的刻意隐藏下，李思定通过了测试，成功出院了。但是因为有她的存在，所以李思定并不是真正的痊愈，看着李思定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甚至想到了要了解生命，所以风决定和李思定一起去死。”
“这一段戏里，风其实也是内心非常复杂的，她知道李思定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也曾经想过要劝她回头，但是在黄警官把她从轨道里拉回来之前，她一直是默认和李思定共同去死的心理。”
沈安玲说得滔滔不绝，差点儿收不住嘴。周璇渐渐将目光投向沈安玲，听她说到这里，忽然冷笑了一下：“我觉得你说得有点片面了。”
沈安玲一愣，扭头看向周璇：“什么？”
“风为什么不能是真心想让李思定去死。”周璇声音稍稍变得大了一些：“两个灵魂共用一个身体，凭什么全世界都觉得这具身体是属于李思定的？”
沈安玲眨了眨眼：“剧本里用了很多类似‘温柔而有力’这样的词来形容风，而且李思定在医院的时候，是把风当做精神支柱的……”
“这也是李思定单方面的一厢情愿而已，你凭什么认为风没有阴暗面？”
“那具身体不是风的，风很清楚，自己的出现是为了保护李思定……”
“可凭什么，风就不能有过那一瞬间的念头，想要把这具身体的主动权抢到自己手里？”周璇说这句话时，眼神变得有些恐怖，她唇角噙着一抹冷笑，整个人的气质变得非常吓人：“我觉得这样的风才更符合人性，所以在地铁轨道旁边时，风不可能是心甘情愿地想要陪着李思定死。她是在恨，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被承认，永远不可能真正成为一个独立的人，所以她想要推李思定去死，这种愿望强烈到了，宁愿自己也去陪葬。”
沈安玲有些哑然，她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周璇，从周璇的角度来看，或许她脑海中的“风”就该是这样的，但是在沈安玲看来，整个剧本里所描写的“风”明明是另外一个模样……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就是关于哈姆雷特的那一句。
总之谁也不能说周璇所说的就是错的，她气势很足，说完这些话后，其余在休息的演员也都被镇住了。
就连吴翔，也叼着烟陷入了沉思。
“拍两版。”吴翔沉思了十几分钟，终于开口拍了板：“你们按照自己的意思拍一版，再按照对方的意思拍一版。最后看效果来剪。”
沈安玲点了点头，全世界休息十分钟后，这个场景的第六遍拍摄开始……
因为周璇的情绪比较到位，所以这一次先拍的是按照周璇所理解的“风”来演绎。拍完后年前的工作便全部结束，吴导给剧组的每个人都发了个红包，然后大家带着零食和新春的祝福各自准备回家。
“嘿，沈安玲，你去哪儿过年？”扮演黄警官的那个演员跟沈安玲关系不错，一起收拾东西的时候随口问道。沈安玲心里满满的全是幸福感，她想也不想回答道：“回家呀。我姐我弟都来接我了。”
“哇，你还有姐姐弟弟啊，真幸福。”
沈安玲收拾好东西，跟剧组里的人道别，舟舟帮她背了一半的书包，两人一阵小跑出了摄影棚。棚子外面天还没黑，这会儿正是下午三点多，只是下起了大雪。
南江地面暖，天上下再大的雪，落到地上也分分钟融化。沈安玲踩着潮湿的地面，伸手接了一片雪花。
这雪花与北方的雪花不同，不轻，也不像什么柳絮棉花，它湿漉漉的，在沈安玲手心里瞬间融化不见，只留下一点点水渍，和掌心的冰冷。
“对了，给你发红包。”沈安玲忽然想起来，掏出手机给舟舟转账。舟舟美滋滋地摇了摇头：“不用啦玲宝，昨天红姐给了我个大红包，今天上午井总又给了我个大红包，两个红包加起来都够我一年工资了，我超满足的好吧！”
“啧，好爽。”沈安玲说着，仍旧给舟舟发了个红包：“这个红包算我给的，你也知道，我一个打工仔，没两位老总有钱，咱们意思意思，讨个彩头。”
舟舟脸上挂着傻笑，鼻头和脸蛋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激动地，通红一片。她两手相合朝沈安玲拱了拱手：“那我就谢谢老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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