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姜天没亮人就一个翻身起了床,时值十二月末,正是北方冬风凛冽的时节。张宅一间下人房,砖屋瓦顶,三十多平一间睡了十二个人,每三张床之间一个煤气小炉子,一屋的半大小子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倒也冻不到哪里去。
孟小姜是每天都是这个点醒的,他向来觉少,少到什么地步呢,就算两三天不睡也照样有精神,作为人这样自然是让人诧异的,可孟小姜其人与“人”确是有些不同的。
若是细细观察他,他不同于常人的地方还能观察出几道。
但这年头,或者说什么年头,他们这些穷苦人每天想的最多的是如何填饱肚子,与多攒两个钱娶媳妇生崽子,到是没什么人会去仔细瞧着一个和自己一般的臭小子。
孟小姜今日一早醒,还不是当班儿的时候,其余的小子们呼呼睡得如同死猪,孟小姜已经穿上袄子轻手轻脚下了床。笼着手出了他们这洒扫下人房,溜溜达达的在凌晨未亮的夜色中摸到了厨房。
厨房的厨子佣人是整个张宅最早起来的,孟小姜摸进去时,包子馄饨已经出了屉,米粥正在砂锅中小火煨着。
百十来平的厨房,一边是这样,另一边一位大师傅正在烤面包,孟小姜扬起头朝那边吸了口气,闻见一股奶油味,心下琢磨着等会儿去买两个牛角包尝尝。
那边中餐大师傅舀了碗粥,捡了三个香菇白菜包三个大肉馅包,一起端了个大托盘,对孟小姜招了招手:“小崽,还站那干啥,趁着现在第二屉上火,你过来坐这吃。”
孟小姜仰起一张小脸,厨房里热外面冷,他刚进来冷热一交替流了管鼻涕,吸溜一下小跑过去,接了托盘人没说话,人先笑两下,才开口说话,声音是个有点细嫩的少年音:“哪能坐这呢,师傅们都在忙着做早点,我坐这竟是招人嫌。”
帮厨里有个张家远房远出十八服的张娘子,张娘子年三十,是个没了丈夫的妇人,怎么个没法听说是五年前抓壮丁被抓走了,从此音信全无,如今只有个独子今年刚十五,在圣玛利亚初等中学部上学。
张娘子刚煎出一锅生煎包,这会儿得了空,过来一见孟小姜,因孟小姜和自己儿子同岁,长得又是个白白净净讨人喜欢的小少年模样。张娘子刚煎出一锅生煎包,这会儿得了空,过来一见孟小姜,因孟小姜和自己儿子同岁,长得又是个白白净净讨人喜欢的小少年模样。
于是一来想到自己儿子母爱大发,二来漂亮的小少年总归招女人喜欢,张娘子便拿着筷子给孟小姜夹了两个生煎,慈爱的拍拍他头:“你就坐这吃吧,谁嫌弃你?”
孟小姜嘿嘿笑笑,喊了声张姨,但还是不坐这,人端着托盘跑到厨房门口,一屁股坐在门槛前吃开了。
他心里吃着,脑子里清醒的很,厨房小工一水的看他天天来蹭饭那是一个不顺眼,哪能在坐到灶边招人嫌。说来能吃上顿好饭甚至能来张家做工,全是托去年救了大师傅小儿子的福。
那年说来巧,他刚从棺材里醒过来,醒来才发现自己住的地被盗了墓,缺德的盗墓贼把他的陪葬品摸得一干二净,一个子儿都没留。饿得两眼昏花手里无钱的孟小姜,穿着身上次醒来时弄到的马褂绸缎裤——还是乾隆三年时的衣服,不过也破的很难看了。他穿着身破烂,人饿的心慌,刚出深山走上了官道,就被一辆马车撞了个大跟头。
孟小姜本想趁机要两个钱,好进城买点吃食饱腹,谁知碰上的是拐子,车上是一窝拐来的小娃娃。
最后钱自然是没讹成,总之孟小姜作为一个奇人,生于汉末,活了十五年死了,隔了百年又活了,从此一下子活成了个千年的王八,一直活到了现在,保命的唯一功夫就是力大堪称无穷。
他正饿的难受,拐子要连他一起拐了,孟小姜发了火,一拳一脚打飞了三个大汉,大汉们又撞翻了车,一水的人是全被掀到了城里巡捕房。
巡捕房来时开了两辆车,四个警员三个拐子五个小娃娃,警员们一个和孟小姜对接,另外三个两个去压拐子,剩下一个把正在哭爹喊娘的小崽子们抱进车里。
孟小姜像是个乡巴佬,手摸上了铁皮箱子啧啧称奇:“这啥玩意啊,这,这不见驴和牛拉着就能跑啊?”
警员正是惊奇,没想到一拳撂翻三个大汉的英雄竟是如此一个小矮子,孟小姜手已经摸上了车窗玻璃:“这……这是水晶吗!”
是个乡巴佬,小警员心里想,人还算正直没瞧不起孟小姜,把他推开:“这叫汽车,你刚刚摸得那叫玻璃,水晶可是贵的要命,哪能用作做车窗。”
孟小姜一想也是,水晶也没有这么清透。
等坐上了车,孟小姜脑袋就没收回来过,小警员问他话:“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的人?来天津卫做什么?”
孟小姜嘴很溜,这话回答的像是经过不止一遍:“我从乡下来的,我们那村很偏远,是深山老林中一处叫孟家村的地方,全村都姓孟,我叫孟小姜,我们那太穷,我这是出来讨生活的。”
“对了,兄弟,能问下现在是乾隆几年了?”
“啥玩意?”小警员一脸茫然,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乾隆?”
孟小姜不动声色:“哎,可能是我记错了,敢问现在是什么年号呀?”
“您这老黄历可真够老了!”小警员一拍大腿,盯着孟小姜一身长衫马褂,十分怀疑他这一身衣服的年龄,指不定就是个老古董。
“皇帝都下了台,年号这玩意儿跟着皇帝老儿一齐成了老黄历,咱们现在讲的是新民主义,年历和国际接轨。小兄弟,你记好了,今年是一九二九年,今天是二九年五月一号,国际劳动节,您呐,可记好了,早就没皇帝了。”
“人人平等。”小警员末了,又补充一句,孟小姜盯着他看:“您……头发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