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源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王俊凯的情景。 那天太阳很好，他正蹲在院子角落里翻那本有点旧的画册。王源其实已经看过很多遍了，每一页的图案和故事一闭上眼睛就能清清楚楚在他脑子里凸显出来，真实的立体效果。但他还是看的津津有味，也许因为这是他唯一拥有的一本故事书。 他和福利院里许多小女孩一样都最喜欢那个王子，骑在高高的白马上，有著英俊的面孔和漂亮的衣服，还有威风凛凛的配剑，只那麽一下就打倒了巨龙，把公主从城堡里救出来。 那一页王源翻来覆去地看，羡慕得不得了。 他也想像公主那样，就像故事结尾写的，“从此过著幸福的生活。” 王源那年已经十二岁了，可是看起来怎麽都象不满十岁完全未发育的孩子。瘦弱得连站也站不稳。他长大的地方，叫“幸福福利院”。 世界上所有的孤儿院都不会实实在在地叫自己“孤儿院”，而非要用些和事实完全不符的名字。“幸福”，“红心”，“天使”，“仁爱”……这一家也一样。 可惜王源到现在都还弄不明白“幸福”这个字眼到底是什麽意思。当然，要说快乐也不是没有。比如有记者来采访的时候暂时穿上的新衣服，圣诞夜晚餐里比平时多出来的一片薰猪肉，还有…………没有了。 院子里的孩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可以被人领养。不管是不是有钱人家，起码能有一对虚假但是珍贵的父母。王源不敢妄想，因为他并不漂亮也不聪明，在陌生人面前永远都表现得比平常更要命地呆滞木讷。从来没有人会挑中他。 所以修女嬷嬷叫到他名字的时候，他用了比往常更多的时间才反应过来。 “你，就是你，给我过来。” 他把宝贵的画册藏到身後，有点惶恐地看这个朝他招手的衣著华贵的少年。 非常端整精致的一张脸，笑起来一口白亮的牙齿，王源觉得这张脸在傍晚的阳光里简直像块水晶一样闪闪发亮，还折射出绚烂流丽的光彩。 长得像书上的王子一样的少年毫不客气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捏玩具一样捏他的脸：“啊呀，好可爱！”顺势还抓了他的头发两把：“妈咪，他的头发比爱莉丝的还好摸！” 脸上有点痛，但是不敢哭，只能紧绷著握住拳头。 “小凯，人和狗怎麽能比，别这麽没礼貌！”低低训斥的声音。 “你是女生吗？” 王源摇了摇头：“我是男孩子……” “切，是男的啊。”少年失望地放手，重新打量了他两眼，又扯了扯他的脸，“什麽嘛，根本就是女生的面孔嘛，你怎麽会是男生？骗人的对不对？说，你给我说！” 扯得太用力了，王源眼泪差点掉出来。 “喂，你是不是想哭？” 王源紧紧咬著嘴唇。修女说过不能在尊贵的客人面前哭，那样是很没教养的行为，会被罚没有晚饭吃。 “喂，你哭呀，哭给我看。”脸上掐得越来越重，恶意地摇晃著手指，“你哭我就不掐你。” 王源眼睛里已经满是眼泪，但还是用力忍耐著。 “真讨厌，一点都不听话，哭啊！！快哭！” “小凯，不要闹了，他不听话你就换一个人吧，别太为难他。” “王女士，王源还小，不懂事，”笑著打圆场的是修女嬷嬷，“你们可以看看其他的孩子，他们会更乖一些……” “不行，我就要这个，”王俊凯固执地掐著王源已经开始淤青的脸，“你快哭！哭了我就放手！” 王源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晚饭，少年眼里的轻蔑和不屑让他拼命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 “放手吧，小凯。” “王少爷……” 僵持了几分锺，王源始终一声不吭，但眼泪还是漫溢著淌了出来。 “好了！”王俊凯很开心地舒了口气，拍著手，“早点哭不就好了嘛。妈咪啊，我就要这个，把他带回去，我要跟他玩！” 王源吃惊地张大眼睛。 “喂，你叫什麽名字？我要领养你，以後我就是你的主人了。”王俊凯一副大人的架势摸摸他的头，转头看身边的少妇，“妈咪，对不对？” “要领养他的人是我才对吧，”少妇苦笑著，“他是陪你读书的玩伴，和爱莉丝它们不一样，你可不要乱来哦。” “反正以後他是我的就对了嘛。”王俊凯嘟起嘴巴的样子真像个天使，说出来的话就是两回事了，“我要他做什麽他都得乖乖地做，不然我就要罚他！” 王源本能地後退两步，躲到修女身後去。 “喂，你过来，我带你走。”王俊凯比划著，“以後不住这里，我们住很大很大的房子，还有花园哦~” 王源抿紧嘴巴朝他惶恐地摇摇头。 “你又不听话！”王俊凯张牙舞爪把他抓回来，左右开弓捏住他尖尖的小脸，“给我记住，以後我是你主人，只要你服从命令，乖乖听我的话，我就会对你很好哦~” “会对你很好。” 这大概是他听过最动人最有吸引力的诺言了。 所以他终於背著简单的小包裹，里面有那本边都已经卷起来的画册，跟著王俊凯上了车。尽管有小夥伴细声细气地尖著嗓子在他背後喊：“王源，你会被骗走卖掉的！” 王家的豪华在他迈进大门的一刹那就把他那容量有限的可怜脑瓜塞满了，他当时的词汇量远不足以精确描述，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重复：“好大，好漂亮……” 坐在起居室宽阔低矮的沙发上，面前晶莹剔透的水晶盆子里放著华盛顿苹果和加州葡萄，他好奇地望著，不敢想这麽漂恋媚吧亩骶谷皇悄美闯缘摹? 王俊凯递一个苹果到他手里，示意把它吃掉时他简直恐慌了。 “不用切吗？” “啊？” “不用……切成八块吗？” 看王俊凯一脸疑问，他胆怯地补充：“整个……都是我的吗？” 王俊凯呆了一会儿，半天才说：“是啊，当然都是你的。”想了想，又把整个盆子推过去，放在他膝盖上：“都是你的，你可以全部吃掉，吃完了我让人再送上来。” “是吗？”王源缩了一下肩膀，把脸上那大片淤青的形成由来忘得一干二净，抬头感激地用漆黑的小动物一样的眼睛望著他，“你真是好人。” “啊？哈……那当然了。”王俊凯得意洋洋，不知道为什麽，被他夸奖就觉得特别舒服。 这个瘦弱的看起来就让人想欺负的家夥，竟然让他觉得这麽楚楚可怜又可爱。 “好吃吗？” “好吃。”王源小口小口地啃，紧张地点著头。 哇，好可爱！ 王俊凯忍不住又伸手去摸那柔顺的茶色头顶。简直像爱莉丝一样，啊，不，比自己养过的几只小狗都可爱得多，好想抱在怀里哦。 想到做到，当即就往王源刚刚清洗得干净又清新的瘦小身躯靠过去，一把抱住，满意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只要你乖乖的，想要什麽，就跟我说，我都会给你。” “哦…………”王源想起修女嬷嬷跟他们说过，要感王赐予你们食物的人，要对他们心存感激，就老实地点了点头。 从那一天起，他就是王家的人了，对外说起来是王烽夫妇收养的义子，事实上是相当於古时候富人家里的陪读，或者书童；真正的身份，少年时代算是仆人，等年纪大一点的时候，运气好的话，也许就会是管家。 当然，对王俊凯来说，就更简单了──他就是那只倒霉的挂掉的名贵宠物犬爱莉丝的替身。主要任务是陪王大少爷游戏，用安全方式来打发掉无法消遣的无聊时光。高兴的时候王大少爷会摸摸头抱一抱给点奖赏，不高兴就拿抱枕用力打他屁股，把他压在地板上狠狠扯脸扯得他哇哇大哭才松手。 他没等到王子，倒是等到了一个脾气古怪的饲主。 幸好这个饲主虽然脾气不大好，有的时候还刁钻霸道，动不动就发飙，但还没对他做过比扯脸更暴力的行为。 而且年纪大了，王俊凯那家夥应该也不至於再好意思扯他的脸…… 床头闹锺响了，王源迷迷糊糊伸手按掉，然後就本能地摸摸自己的脸。 还好，没有肿起来。 果然只是做梦而已。 小时候被王俊凯变著花样捏脸蛋已经成了个根深蒂固的噩梦，害他已经是快三十岁的人了，还丢脸地对王俊凯的手指抱有恐惧心理。 一想到今天那家夥要从英国回来，就条件反射地梦到小时候。 “不知道几年不见，他变成什麽样子了。”咕哝著穿上衣服下床。今天老爷和夫人会亲自去接少爷的机，而他只能照旧去公司上班。王家还是尊卑分明的。 连他现在住的房子，都和王烽夫妇的住处之间稍微相隔。 换好衣服洗完脸，有些迷糊地往外走，楼梯才下到一半就听见一阵骚乱。 大清早的，下面大厅里在闹什麽？ “王少爷，是少爷回来了！” “啊？” 大脑数据库还没对这个意外信息做出处理，人已经被飞扑上来的不明物体撞得往後连退了四五步来缓冲，才没有仰天直挺挺摔在地板上。 “源源~~~~~~~~~~~~~~~~~~~~~~~~~~~~人家好想你哦~~” 王源背上突然一阵发冷，努力瞪大眼睛想把来物，啊，不，来人贴得太近的脸看清楚：“是王俊凯吗？” “死相，当然是我啦~~” 好，好恶心…… 苦笑著把粘在身上的八爪鱼拉开：“你现在不是应该在机场等人接吗？” “人家想第一个见到你，又招不到计程车，所以就自己挤公车来啦~我换了早一班的飞机回来，忘了通知你们。我等不及了嘛，都说了想你嘛……源源你想不想我，说，给我说！” 王源又冒出一大滴冷汗。 王俊凯现在已经比他高出半个头不止了，高大俊朗，潇洒挺拔，再过几个月就满二十五岁的人，居然跟他撒娇。 “老爷看到你会很高兴的。” “奇怪，你怎麽一点也不高兴。” “我，我当然高兴了啊！” “看不出来……”居然还嘟了嘟嘴。 他当然高兴，高兴得不知道要用什麽样的表情才合适，不知道要说什麽话才得体。 只不过他从小到大都是不擅言辞性情温吞的人，大笑大叫的事情他做不来，就算心脏已经因为现在自己被王俊凯紧紧抱著抓著手而跳得快要炸裂开来了，脸上还是只能平静微笑。 “源源，我跟你说啊，”王俊凯大概是太久没讲过中文，现在总算等到机会开口，坐下来让下人上茶上点心等著下人去通知王烽夫妇的时间里就一把抓著王源滔滔不绝，靠得太近的缘故，王源几乎觉得脸上要满是口水了。 “什麽？” “我自己坐公车回来的时候，扭断一个人的手指……” “哈？！”才回来就暴露暴力倾向，以前不是捏脸的吗？突然就进化到扭手指？王源心有余悸地把自己被他握住的手缩回来，“为什麽？是有人偷你钱夹吗？” “不是，”王俊凯想到什麽似的嫌恶地皱起修长的眉毛露了露牙齿，“是偷摸我！啧，死变态……” “摸……”王源有点呆傻。 “是啊，趁著人多拥挤偷偷摸我屁股，我抓住她手指用力一扭，骨头就啪的一声……那人连叫痛都不敢。” 这家夥的天生神力还是一点没变。王源苦笑了一下：“不用这麽狠吧，虽然她是过分了一点，人家好歹是女孩子……” “什麽啊，那是个色迷迷的秃顶老男人，源源，你不会不知道什麽是同性恋吧？” “啊，同……”王源摇晃了一下，半天才无奈微笑，“知道。都这个年代了，这个一点不稀奇。” “真变态，最讨厌同性恋，”王俊凯眉头皱得更厉害，“男人跟男人？有毛病啊！做爱的时候那不会觉得恶心吗？……恶……点心我不想吃了……” “……好歹，吃一点吧，为了你特意做的，加上配料腌制的时间，前後准备了快一个月呢。”王源把细致的瓷碟往他面前推了推，扶了扶自己并没有下滑的眼镜，“你先吃吧，我去楼上给你拿点东西。” 虽然心里早就清楚，可是听他这麽直接说出来，还是觉得，曾经偷偷摸摸抱著的那一点侥幸希望，未免太可笑又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