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珣谨的房门被再次打开,已是近一个时辰后了。王铭阴沉着脸,神情凝重地走了出来,脚步不停,匆匆离开。
屋内,赵珣谨紧紧攥住手上的一条绢子,指关节蜷缩着,直挺挺地耸立起来,山脉起伏。手里紧紧攥着的绢子流光溢彩,繁花似锦,蝶舞翩翩,此时被这一攥,皱痕道道 ,整张绢子都缩成了一团。
“今兰,叫熙儿他们回来吧。明儿一早,就随我去宫中面见母亲。”
第二日一早,珣谨便离开府邸,入宫探视。
宫门洞开,守城的军士放宫君府的人进去后,又各自回到岗位驻守。谁也没注意到,一个已然换班的兵士不声不响地经过,悄悄向宫内天德殿方向快速行进。
王太后寝宫外,珣谨正意外地看着和自己打了个照面的同母姐姐义宁宫君夫人。
义宁宫君夫人年纪比王殿下还要大上四五岁,眉目之间更像已故的孝宗大王,与珣谨神貌相差甚远。义宁宫君夫人出生时王太后尚还是正胤的孝宗的一位夫人,也并不是他最宠爱的夫人。作为有一定娘家背景但并条件不算格外出众的夫人之一,王太后对自己这个头生女儿管教甚为严格。女儿并不能培养即位王位,但可以作为联姻的后备军,成为将来的王后。但是若没有严格的教养,一切皆空。王族的女儿轻易不外嫁豪族,大多王族内部嫁娶。大女儿的将来,极有可能是嫁与自己的异母兄长。王太后对于长女毕竟寄予一定希望,对她的各方面要求都是相当严苛的。或许是因为从小闭门读书学礼,姊姊的身体在便不是格外强壮,六岁时意外生了一场大病后,就留下了后遗症,身体比他人要来的孱弱,小病不断。因此这位阿姊的性子就显得格外温和不争,从不主动参与什么重大事务,也不纠缠于是非曲直。所以比起珣谨既是小女儿,又是在母亲地位扶摇直上,春风得意之时出生,从小万千宠爱,姐妹俩的个性自然迥异。
这么一个不染是非,出嫁后就顾自打理自己夫婿家的琐事,甚至鲜少入宫看望母亲的姐姐,怎么忽然可肯在母亲面前露面了?一大早宫门才刚开启呢,她就也踩点儿来了。
义宁宫君夫人很平淡地看着这个忙于关心母家事务的妹妹。她确实不想过多插手王弟的家务事,这是他的家事,却也是国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她嫁后,这一切就和她没有关系了。母亲醉心于维护赵氏利益,一门心思想推赵氏走向顶峰,在她眼里更多的是族群的利益,没有个人。她这个女儿在母亲那里,更多的是一个站稳脚跟的砝码。小时候她对自己的严格要求,让她从小学着察言观色,讨父亲欢心。培出生后,她成了一个后备箱子,她的所有教养,学习方向,甚至包括婚姻,都是为了给培的未来铺路。培从小有主意,只怕他不会愿意有人干涉他行使王权,为人掣肘。所以她就不插手他的任何事。她这副身体也并不支持她这么折腾。联姻,巩固在夫家地位,她就算尽到本职了。
若说没有那么一丁点对母亲的怨怼在也是不可能的,毕竟她从来都像可有可无。她的所有谨慎与小心都来自于对她并不重视的母亲。她也曾羡慕过,培被母亲寄予厚望,也有着合格的王的潜质,重点培养。珣谨千娇百宠,张扬活泼,活得自在。也是因为在样,她觉得自己或许有点多余。婚后她就几乎不怎么看望母亲了——位至王太后,心想事成,还需要她帮忙吗?
“阿姊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到来想必是有要事要商了?”珣谨试探地问道。
“妹妹所为何事,我便为何事。”波澜不惊的语调,却让珣谨愕然。
“阿姊,莫非你?”转眼之间,后半句已被珣谨生生咽下。“阿姊,我们进去和母亲面谈吧。”
扶着肚子却急不可耐面见王太后的珣谨和淡定从容得有些出人意料的义宁宫君夫人一前一后进了王太后寝殿。一进门,就闻到一阵味道不浓的檀香。
王太后赵氏手捻佛珠串,面沉如水,手里的珠串在拨着珠子的轻动作下发出轻微的声响。她虽已上了年纪,然而余韵尚在,威仪不减。她的五官长得很好,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丽。但她的目光即使在思索中也散发着一股凌厉甚而有些阴鸷的寒冷,像一种猛禽,能精准地发现猎物,一击致命。
见到小女儿,王太后的目光立刻变得慈爱,那目中的寒芒尽数敛去,像个慈和的母亲。“也不是第一次做娘了,怎么还这样沉不住气?珣谨,快坐下,当心着身子。”目光转向大女儿,就少了分宠溺:“璇慎也来了?你们姐妹俩,倒是很久没有一起聚一聚了。”
义宁宫君夫人眼神一扫,周围宫女等人就都退出了殿外。赵璇慎直接坐下,单刀直入:“母亲,今日女儿和谨妹,都是为了瑜表妹在宫里的近况来的。您久居宫中,想必已有所耳闻。如今殿下已然开始彻查信上告发的事件是否属实。 这其中的是非,女儿并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女儿今日来就是来问问母亲,若此事母亲和义宁,堂邑两府介入,会有多少胜算?”
“阿姊要介入此事?”赵玉谨紧紧盯着璇慎,想从她的言行中窥得她的真实想法。“阿姊久从不过问宫中事。如今却是为何不置身事外?”
“我虽不善谋略,却也知道,瑜表妹此事,事关日后汀王子能否继位,赵氏能否从中获利。王宫大权是否还掌握在赵氏手中。倘若王后出了差错,整个赵氏多年费心筹谋的一切,都会化作泡影,毁于一旦。到那时,只怕我们都无法置身事外。”
“此事定然是那幽州郑氏的诡计!除了她,还能有谁从中得利最多?也只有她最有翻出这些旧事的能力!只可惜当初未能将她斩草除根!让她竟然有机会卷土重来!”珣谨恨恨地说道,手握紧成拳,打在桌上。
王太后眸光微寒:“郑氏向来谄媚,善于逢迎,培儿为其美色巧言所迷,任由她坐大,威胁瑜儿的地位。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不声不响,把从前的事情一并查出,咱们可真是小瞧了她!”
“为今之际,咱们只有在刑司身上动手了。”
“幸好,在刑司有我们的人。”
珣谨说的信心满满,坚信此时一定能化险为夷。然而璇慎素来多思,凡事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四弟对于废王后皇甫氏的态度让她感到自己的这个同母弟并非看上去的温和润泽,实则冷心冷肺,精明而无情。这件事的发生,恐怕正和他意。恍然之间,她竟然生出一种感觉,也许她们的所有行为,最终都会顺着他的意思去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