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着腰,右手勾着一把银剪,仔细地瞧着嵌在墙里的镜子里的倩影。
端坐在转椅里的少女杵着眉头,细听还有些浅浅抽噎声。“很快就好了,”她眉间挂着一丝无奈,忽儿间又神使鬼差地补了一句,“放心,会剪得很好看的。”
“真的?”
“嗯。”
手起剪落,黑丝纷纷扬扬地洒下。
这是一个少女青春期的开始,她想着。
街边拐角的小摊铺都收着东西要打烊了。瞧着没了客,她利索地关了发廊,提着挎包钻进了暮色里。
在她的印象里 童年的影子似乎若有若无。
六岁时,父母举家搬迁到码头边的小破楼里。 她懵懵懂懂地看着漆黑的小阁楼,紧紧拽着妈妈的衣角。
初来乍到,定是不习惯的。
没有刷了白漆的好看房间,没有宽敞明亮的阳台。
“我们为什么要住在这里?我想回家!”
母亲把手搭在她肩上,扳正身体,眼神严肃,“听我说,爸爸的公司破产了。我们暂时还回不去小洋楼。你要乖。”
她心里闷闷的,低头搅动着手指。
就这样,他们蜗居在这间破败潮湿的小楼里。
下午无事,她就对着房间里的一扇小窗发呆。
窗户蒙着一副绿格网,防止蚊虫入室。墙壁印着下雨天渗出的水渍。经时间发酵,有的已经慢慢晕成浅黄色。许是上了年代,角落的墙皮丝丝剥落,像是结了痂的褐色伤口。
窗口对着远处的码头停靠点。 近黄昏时,赶脚的渔船便一一歇在岸边。渔人手上拎着一塑料桶,肩上搭着绞顺了的丝网,趿拉着人字拖,还要在浅水里荡几下脚才舒爽地上岸。
刮南风时,腥咸的味儿便从码头边随着那风刮入鼻腔里。
傍晚的云霞是极好看的。
团团云朵☁在天幕上一点点飘动,像是一碗打泼了的西红柿炒鸡蛋。应该是酸甜的。
父亲告诉她,现在入小学的手续还没办妥当,当下也就只好先窝在家里。她乖乖地点头,被拥进怀里。
“以后应该会好起来的。”父亲摸着她的头缓声道。她抬头,发觉父亲在走神。
她知道父亲白日里要四处奔波,却不知道他忙些什么。
白天摸着暮色出门,晚上踏脚进小楼前,还要顺手抖掉毡帽上的灰尘。 小城里常刮风,路旁的沙粒也跟着迁徙旅行。
周末,她一个人在家。
空荡荡的小阁楼似乎哪里有破口,风悄然从缝隙里自由出入,贴着墙,呼呼地怪叫着。
她小跑着关了房里半敞的窗,然后在楼里百无聊赖地晃荡着。
想出去。
她脑子里攸然冒出一个念头。
咬着手指犹豫了半晌,还是抵不过孤独给她带来的无言恐慌。 她套上白球鞋,走到玄关的高架处。踮起脚用指尖去够,那套着钥匙的小红绳。
走出门的她一身棉布裙,乖巧地站在仍就喧闹的街边。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瞧一瞧,看一看!!”路边摆摊的商人腰间挂着一皮挎包,腆着肚腩向途经的路人招呼着。 一字摆开的花花绿绿,大多都是洋货。
姑娘也摆着木架子,多是二手卖些 嵌着玻璃宝石的小挂坠,闪着金属光泽的镯子,五彩绳编织的链子……
四处打量一番,她穿过闹腾的街市,熟练地拐进一小巷。摊贩们清亮的吆喝声被甩在身后,散开在风里。息了声。
巷子里,阴凉得很。阳光被巷口浓密的树荫挡住,只好从青翠的叶缝里投下几片斑驳,虚虚地在水泥地上晃荡着影儿。
巷里都是些炒货铺子。近午后,没客。
师傅便摘了染着油污的外套,懒懒地坐在架着炒锅的台阶前。眯着眼,指间夹根廉价香烟,咂吧着短短的一小截,吞吐云雾。
看着路过的她,点点头笑着。
她往前走着走着,又拐了一个弯。
被裱得粗大的招牌 “红芳服装”,就直直落入眼底。靠近门口处有人在裁衣服,缝纫机一下一下被踩动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颜色鲜艳的布条从机面上垂落,蜷缩在地面上,很快堆成小山。老太太推着划到鼻梁的老花镜,弯下身,手一拱,把地上布料勾到身后。
“哦,你是来找你阿妈撒?” 老太太抬头瞅见站在店门口朝里探头的她,一副了然的姿态,“去里层瞧瞧,应该是在的。”
她颔了颔首,进了店。小跳着越过随处堆在地上的布料,往里层走去。
缝纫机嘟嘟嘟地颤动着,沙沙地擦着耳膜,有点微痒。 她走到最后一个隔间,风从飘动的帘子缝里呼进来,把挂着的布条吹得东飘西飘。她探头,在一排排弯腰工作的人头里,意外地没瞧见母亲。
在嘈杂的隔间,后排一个胖胖的妇人粗着嗓子,扯声道:“小姑娘,你阿妈出去拿布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