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露并无心那场模式化的聚会,晚宴散后的第二场就没有参与。虽是军人,毕竟还是女子,入夜太晚回去总是不方便。
回来的时候不算早了,润玉竟还未休息。她在庭院之中,静静望着邝露栽的花木。顺着他的目光,发觉他在凝视一株昙花。花期未到,他却看得那么入神。
邝露不想打扰他,就站在那里。润玉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起身对着她笑道:“回来了。”邝露点了点头:“你也喜欢昙花?”
润玉没有立刻回答她,抿唇笑道:“这个……待花开之时再告诉你可好?”
只有在他这里,邝露期待那些未知,包括他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补救了她熬干的粥。他还有多少,是自己不知道的。
邝露正出神,润玉又补充了一句:“只有两个时辰,莫要错过。”邝露知他说的是昙花从花开到花谢的时长,也知道她因军务繁忙经常在营中延时减少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而她不知道的是,润玉和她一样期待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他这么说,是在邀请自己吗……邝露不敢多想。索性微微一笑:“不会。”
最让邝露惦记的,还是润玉的伤势。她临走时把外敷内用的药都准备好了,还留了字条写明了各种药的用法。观察润玉的气色,看似好了一些。她对他,是关心的。只是邝露还不明白,她的关心是出于一种怎样的感情。是她怜悯水族,还是对同僚朋友,抑或是别的什么。
她问道:“药按时用了吗?”润玉轻轻点头微笑回应:“嗯。”他能感受到,她写得那么详尽,字里行间流露的都是对他最深沉的关切。仿佛她的叮咛就在眼前,这一日她人虽不在,可是他感觉她好像一直在自己身边。
邝露静静凝望着润玉,她想早点回来,她想见他。可是她不清楚眼前这个男子的一切,他突然之间就闯进了她的生活,不知哪天又会离开。如果他只是自己生命中的过客,那么自己对他抱有的过多期待,终成梦幻泡影的那天,她怕自己难以接受。
她感觉到了润玉对她的友善,但她如果跨出了第一步,于人于己,未尝是件好事。可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又怎能是可预计的呢?
“早点休息。”她的目光缓缓从他脸上移开,转过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邝露……”他叫住了她。
“嗯?”她站住脚步。
“有件东西想送给你。”
“送给我?”邝露疑惑。
“嗯。”
邝露是愿意和他多呆哪怕一会的时间的,可明明心里那么期待,行动永远止步于那一条迷惑的沟壑,可深可浅横亘在他们中间。抑或是她害怕面对,她隐隐觉得,他的出现会改变什么。或者说,有什么东西已然在悄悄改变,只是她没有察觉而已。她更不知这段相遇,会把他们两人甚至更多人推向何处。
润玉见她半晌没有回应:“是我冒昧了,待你得空时再送不迟。”语气中一丝失落难掩。
邝露自是不愿让他误会自己,灿然一笑:“既是送给我的,哪有让人家知道了,却未见的道理?”
润玉一笑:“如此甚好,随我来。”
邝露在厅内等了一会,润玉将一个约半个桌子大小的锦盒放下。
“打开看看,可还喜欢?”
邝露打开盒盖,一条天蓝色的裙装呈现在眼前。邝露将其展开,那裙子质地柔软,领口是立体的,不失英气。上半身的衣服嵌着透明的珠珞,略略放远,好似一滴滴晶莹的露珠。在靠近裙摆数寸的位置,作了渐变色的处理。而在渐变的交界处,用银线绣了一片羽翼。那翼绣得栩栩如生,好像随时都可振翅飞去。下半身的设计,又使得这裙子仙气逼人。
邝露喜欢蓝色,军服统一以银黑两色设计为主,她又没有什么机会穿自己的衣服。想想这几年,自己越来越不像个女孩子了。这条裙子,仿佛把她拉回了自己年少的时候。
“好漂亮啊……好像海天交界一样。”
润玉起身站在她的身旁:“是啊,最初的想法来源就是这个。”
邝露抱着裙子按在了自己的胸口,闭上眼睛:“守护天空,凝望大海,一片祥和。勇敢,又坚定的力量……我好喜欢。”
那一瞬,润玉看到了邝露眼里的光。清澈,纯净。
仿佛想起了什么,邝露拿开裙子望着润玉。
“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呢……”邝露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你手臂上还有伤……”
“邝露,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真的没什么的,绣这个不用吃力,何况你的灵药,我早就好了大半。其实我也做不了什么,这衣服,你就当是对你的感谢了。”
邝露生生将即将掉落的泪珠克制成了水雾,方才侧过头,颤声道:“谢谢你,润玉。”
“你喜欢就好。”润玉温柔地笑着。
“对了,这条裙子是……我从未在南地见过如此特别的样式和精致的手工。”
“是我做的。”邝露此刻只有惊讶,手中的裙子差点滑落在地上。
说不出来一句话的她,只是望着润玉,那样看着他。他给了她太多惊喜和未知。他还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其实也没什么的,你这般惊讶,反倒把我吓到了。”
“只别的不说,你怎会……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绣功呢?”
润玉被此一问,仿佛陷入了回忆。“我母亲,是蜀地的一位绣娘。”
“原来如此,可是为什么要……”
“你想问,为什么我做了女孩子应该做的是吗?”
邝露想着,这次如果他再像上次煮粥那样卖关子,自己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而润玉没有给她机会。
“母亲膝下只有我一个孩子,家里也一直靠这个过活。她老人家怕我以后没有可以维持生计的手艺,因此自幼就教我。起初,我也不懂这些,而且常被其他同龄的伙伴们嫌弃。别的小男孩都在舞刀弄剑,玩男孩子喜欢的东西。只有我日日夜夜拿着针,绣错了一个花样就要被母亲惩罚……”
邝露隐隐觉得,那是一段痛苦的回忆:“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没有想到你的童年……”
“没关系,”润玉淡然一笑。“我从未和别人说过这些,也难为你能听得进去。”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愿意听。”
润玉未曾想到她会如此说,看了看她。邝露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转手开始叠衣裙。
“那……令堂现在如何了?”
“她眼睛不太好,现在蜀地姨母家。”
“那你不在故乡照顾她们吗?”
“我还有一个妹妹在蜀地。母亲希望我能来南地,家里那边的人比较保守,我很多的想法都不被买账,生意萧条。那里的人只穿样式老旧的衣服。而这里临海,对外往还频繁。如此包容的环境,适合我。”
“原来如此……”
邝露很开心,开心于自己知道了他的身世。仿佛心中的那条沟壑,在慢慢愈合。
她欣喜:“润玉,这条裙子这么好,我想取个名字纪念一下。”
“哦?”
“可是,我怕自己想的名字不好,辜负了这么美的衣裳。”
“无妨。叫什么?除了你,没人可以为它取名了。”
“真的?”
“嗯~”
“那就叫它……水天一翼。你觉得如何?”
“水天一翼,我觉得很好。有情景之感,也有你的胸怀。”
“你真的……觉得配得上这件衣服?”
“那是自然。我更希望,它能够配得上你。”
邝露低头莞尔一笑,颊边飞起一片红云。
“要不要试一下,如果不合适我再改。”
“不要。我相信你,你做的一定合适。如果你想看它穿在我身上是什么样子,那就……”
“如何?”
“待花开之时,不就知道了?”邝露笑得很甜很甜,边说着,抱起锦盒跑出了前厅。
润玉无奈地摇摇头,看着她的背影笑着。
邝露回身倒着走了几步:“润玉~谢谢你!”
润玉,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