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岚离开后,邝露熄灭了火灶。粥熬得失了准头,微微干了一些。心下想着,反正他还没有醒,拿出去倒掉,顺便将他脏了的衣物一并清理了。刚踏出门,只见那个男子站在西角屋的门口,右手若有若无地按压在左侧锁骨下的位置,望向这边。眼底闪过瞬间忧郁的神色。他穿着邝露放在他床侧的军服,那件军装是邝露特意做的大了一些码数的,以备不时之需。他的身形照寻常男子消瘦了不少,因此穿上很合身。他穿黑色很英气,邝露看得有些发怔。
手里端着瓷碗和他对视,他的眼里好像蒙上了一层水雾。邝露太想从他的眼里读出什么,他的眼里,有隐忍、有坚毅、有仁爱、还有……宽恕。邝露不知道自己看得对不对,她第一次觉得太难看清一个人,无法就此判定一个人,因为他的眼里有太多东西。虽是身上带伤,但他的目光依然不混沌、不迷离。那么清澈,又那么深邃。
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和一个陌生男子对视不太礼貌,邝露马上转身别过了脸,双颊不易察觉地隐隐发烫。还是她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你醒了?”“嗯。”这声“嗯”不是应付,可以听出来透着友善的意味。如果邝露彼时不低下头去,她应该会看见那个男子眼底的一抹笑意。
邝露整理了一下情绪,再次抬起头来。这一次,是那名男子先开了口:“谢谢你救了我。”这一句谢谢,邝露是不敢当的,因为述白的关系,她始终觉得自己对他有歉意。邝露右手端着碗,左手将掉落额前的碎发别至耳后。“公子客气了,毕竟是在我的处所前,伤了你的也是我的同僚。当不得这句谢谢”。男子见她如此,也不执着于在这里多言,怕她内疚更甚。于是转移了话题:“我不是什么公子,如果将军不嫌弃,唤我润玉便好。”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果然人如其名,邝露如是想。“那好,既然让我唤你的名字,你也莫要再称呼我为将军了,叫我邝露就好。”
“好,邝露。”他的声音很温柔,虽隐隐透着疲惫,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如沐春风的。邝露温柔一笑,随即跨过了门槛。“你要出去?”“是,这粥熬得干,没法再喝了。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想着出去倒掉。既然你醒了,也来不及再做,我想直接去街上。”邝露没有提血衣的事情,她很想问,很想问他是什么人,想知道他来自哪里,有什么目的……但不知为何,她终究没有问出口。
“既已熬好了,也是费了心的。润玉怎可辜负姑娘这番心意呢。”言毕走了过来,就要接过邝露手里的碗。邝露本能地微一躲避,浅笑了一下:“你伤还未愈,怎么,怎么好让你端呢?”润玉停在碗边苍白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缩,“无妨,我有办法让这粥‘起死回生’,不辜负你的一番心意。”
其实邝露很想知道他会用什么办法。润玉神秘地笑了一下,邝露着了魔一般松了手。润玉接过碗,走进了厨房。
不消片刻,润玉走了出来。将碗递给邝露看,“你瞧,我没有骗你吧。”邝露低头,碗里的粥好像重做了一般,只是这么短的时间,是断不可能重新做好的。那水绝不是后加进去的,与米浑然一体,泛着莹润的光泽。隐隐还有一股北地米才有的香气。
邝露不自觉地合掌笑道:“你这是……怎么做到的啊?”润玉没有告诉她答案,只笑道:“好了,可以吃了。”
邝露带他去前厅,润玉温言:“你尝尝。”邝露推辞:“这是做给你的啊。”润玉轻笑:“你就别谦让了,锅里还有好多呢,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呢。”
看着邝露惊讶的表情,润玉又笑道:“刚刚那碗呢,是你做给我的。这碗,是我做给你的。就当是我借花献佛了可好?”
“好。”邝露微笑着不再推辞,拿起瓷匙。那米入口香醇细滑,竟还有一丝清甜。她分明知晓,故乡的米在此处很难得。即便每次回去,也想不起来带。她不经常生火,先前南地处所托人捎来的两袋,自己一个人肯定吃不完,就请温岚分给了大家。南地人鲜有机会吃到北地的米,还记得当时众人赞不绝口的样子,倒是给邝露攒了不少稍微热络些的人缘。
陷入回忆的她,机械地将瓷匙送入口中。
坐在对面的润玉,大概也清楚她在想什么,不忍打破那一刻的宁静和美好。直到邝露自己意识到碗里的粥早就没了,抬眼对着润玉略显尴尬地一笑。
“对不起,我刚刚……走神了。”
“无妨,我再去给你盛一碗。”
邝露伸手拦了他,无意中碰到了润玉刚拿到碗的手,瞬间下意识地又缩了回来。“不,不用了。”润玉微微疑惑地看向她,邝露紧接着说道:“你今天只顾着我了,自己都还没吃呢……还是我去给你盛。”
邝露推门出去的时候,心里是慌的。她从来没有这样过。她不知道自己怎么问出口--哪怕他不是证据确凿的犯人,哪怕不是在刑讯,她都不忍去为难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他还有伤在身,她怎么开口让他走呢?抑或是……他有伤在身,是让他留下的最好理由?她这是怎么了……邝露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平息着自己的思绪。
回来时,这一餐清粥浅饭是在寂静中吃完的。她自想她的,无关礼数。润玉静静地喝着粥,也不打扰她。直到润玉也喝完了,她仿佛条件反射似的知道他喝完了,接过了碗起身去洗。
离开时,邝露半回身对着身后的润玉:“你身上还有伤,早点休息吧。”
她只听得润玉回了一句“好,你也是。”还是那样温柔得平静无波。
而这份平静,真的是她向往的那种平静么?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