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擅骑射,早年间还不是晋王之时,便借此优势数度于出生入死间得以获胜。只是这一次,没有了沙场的危险,心绪自是不同。
越近北,天气越发寒冷,然风清气朗,格外悠远空旷。月影呼吸着完全不同于宫中的气息,只觉身心都获得了彻底的恢复。
这一路,她并不觉得累。当然,她也注意到了刘氏精湛的骑术,诚然这骑术,并不完全得益于她座下的马匹。
行宫依山而建,为的就是能引入山间温泉。并不是行宫的每一处殿内都有温泉的,她畏寒,李存勖早就事先安排好了。
这寝宫格外华丽,怕是东都的清宁宫也要相形见绌。赤脚走过柔软的地衣,殿内深处是一宽大的圆池,泉水涓涓涌动着,鲜活无比。大殿四周半透明的帷幔轻轻拂动,池中弥漫着氤氲的雾气。
由于轻装简行,行宫内的一应衣物都已备好。月影换了一身柔软的寝衣,发觉很是合身。长裙曳地,在深红色的地衣上蜿蜒出一道水样柔波。只是,她穿不惯太过华丽的衣衫,宫中自己的寝衣,也是从听竹院带过去的,穿得久了,随身贴合。
月影在池边坐下,闭上眼睛,感受着水汽的温暖迷蒙。多日的奔波疲累,仿佛在这一瞬间就缓解了不少。
轻轻搅动着池水,泉水的力量对抗吸附着她抽回的手。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似乎,只是在一念之间。
可她早就有了抉择,不是么?
丝竹声不绝于耳,入行宫的第一天,那是皇上在宴饮群臣。月影早早就向李存勖说了,先行回殿内休息。李存勖答应得很爽快,他知道月影惯不喜热闹的场合。
外衫叠落在地,月影穿着一件~~~踏入水中,温度刚刚好。她俯身坐下,感受着身上每一寸被风干的肌肤,向外界的泉水疯狂索取着。倦意袭来,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直到一双……(省略100字)
偌大的殿内,漆黑无比。
“皇上,为什么不点灯呢?”女音带着媚骨的娇柔。
“怎么?害羞了?”男人……,沉声问道。
“不,不是。只是皇上从来没有这样过,还不太习惯……”
似是觉得女子的话过于频繁,他把它换成了……——他已是等不及。
虽然少了自己期待的什么,可入行宫第一天,皇上就来了她这里,足见她的重要。皇上该是饮了不少酒才会如此,她又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一念至此,女子……感受着他……。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
“皇上……”随着一声声~~,女子的声音渐渐转为高亢,再到弱不可闻。
起承转合间,……之处,她感受着……落在……,越来越……。她微微……,闭上眼睛想去……只觉气息一凉,那如火的……,最终……,带着纯粹的……。
最终,一切渐渐归于平息。女子沉沉睡去,一盏盏烛光,转瞬在寝殿依次燃起。
男子披衣走出殿外,望向天际雪后的一轮冷月。月光好似照不到这里,只笼罩着离他不远处的另一座宫殿。
风氅之下,他的手紧握成拳。终究,他还是无法动她。终究,他还是没有办法强迫她。他要的,一直都是她的心甘情愿,不是他口中的承诺,不是君王的一言九鼎,似乎也不完全是他的征服欲。他要的,只是她的心意。
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十几年的朝夕相处,怎会轻易被数月取代。月光映在他如古泉般的眼底,暗夜里,桀骜孤绝的光如寒星一闪即没。
翌日清晨,韩贵人起得异于寻常得早。她本是嗜睡之人,不知为何今日气色俱佳。心里想着昨夜的承宠恩泽,铜镜中难掩笑意。
一头青丝柔顺至极,就那样一遍遍重复地梳理着。回想她进宫之时,只是一道圣旨罢了。如果可以,她也想有红烛、喜帕、良人。可她也知道,非是正宫之位,怎会有此待遇。一想到这里,她有些羡慕被废的韩淑妃。
只要是皇上喜欢的,哪怕并不是她所擅长,她也会为了皇上去学。正如,她知晓皇上喜欢围猎,特意去学了骑射。可终究,还是不能与久经沙场的人比——她又有些羡慕刘皇后和月妃。
猎场与行宫相去百里,深冬的清晨,郊外的木兰猎场沐浴在冰雪中, 一望无际的皇家猎苑。
随着晨曦的露慢慢散去,透过轻纱般的雾霭,清晰地展现在人们的面前。放眼望去, 一片银装。周围万木成林,风吹落千层枝头雪,这里赫然成为百兽出没的地方。
李存勖还是晋王之时,曾随同狩猎,打了许多山鸡、野兔、梅花鹿,可没有亲手射杀过虎豹豺狼,故而今冬,他想尝试一下。
不过因为此处离城并不算太远,没有这些猛兽,于是李存勖就让太监把两只老虎弄到围场来,他要亲自射杀一只猛虎。
湖泊结了冰,东面原有一片绿油油的草坪,此时被皑皑白雪覆盖。侍卫们把几只梅花鹿轰赶到这片草坪中,梅花鹿天生胆小、温顺,它们时而四下徘徊,时而跃出几步又退至原地。围猎的士兵林立,早已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墙,它们很难冲出去。
月影远远在队伍的后面跟着,也不在重重包围圈内。她心里苦笑,杀过那么多人的双手,为什么见到温顺的动物,却下不去手了呢?
韩贵人打马从她侧面走过,早也挤不进队伍了,只在她身边逡巡了良久。她打量着月影,娇媚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任是围场中间将士们的呼号声,也无法盖住。
“月妃姐姐昨晚,可休息好了?”
“还好,多谢韩贵人挂心。”月影淡淡回着,鼻中是浓郁的香粉气。
“看起来,姐姐气色也是不错。我就不一样了,皇上的精力可真是旺盛,折腾了我一个晚上,难为今天还能起得这般早。”
她这一番话极尽炫耀之意,月影又怎会听不出来。只是,并不想理会罢了。她也不是那种一定要争出个什么的人,和后宫这些女人对话,是真的心累,就由她去好了。
然而,韩贵人好像并没有打算放过她。“不知,皇上对姐姐,是否也是如此呢?”
月影忍着刺鼻的香气,“韩贵人,今日你既是来狩猎的,穿成这样,万一一会遇见豺狼虎豹,怎么逃得脱?”
月影故意转移了话题,果然,韩贵人只觉脊背发凉,隐隐有寒气往衣里钻,可面上仍装作无事。
月影轻笑,“韩妹妹还不赶快想办法离皇上近些?若是真遇上了,皇上也好保护妹妹。”
韩贵人自幼便没有学功夫,就是骑马射箭,也不过是一些花拳绣腿的表面模样。若是事先知晓,这林中如此凶险,她是断然不会来的。
只见她夹了夹马腹,便朝队伍中心去了。月影扫了一眼,顿觉耳根清净了不少。其实这种人,是最不难对付的,也没有什么心机。倒是刘皇后,深不可测。
也就在此时,最外圈的马匹似是受了什么惊吓,不安地躁动起来。放眼望去,原是装在木笼中的两只老虎也被推了过来,它们始终很安静,没有发出咆哮。
方才围猎时,人马嘶叫声惊天动地,它们被吓呆了。此刻虽然静下来,它们好像仍然没有回过神儿来。这两只老虎平日悠闲自在养尊处优,供它们享用的活鸡活兔多的是。它们不明白这些天为什么忽然没东西吃了,也不明白为什么把它们运到这如此闹腾的万木丛中来。
猎圈渐渐扩大,秩序颇为井然,似乎是故意让出一处供贵族娱乐的屠宰场。此次出行,没有带文官,武将们似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也没有神情紧绷的状态。
李存勖也跟没事似的,舒展一下肩臂,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见皇上神情自若地摆弄了一会手中的弓,一旁的侍卫顿时肃静下来。
李存勖微微点头,侍卫马上明白,这是要打开虎笼了。两虎随着一阵铁链声走了出来。出笼的那一刻,发出一声长啸巨吼。饶是见过厮杀的神武军,此刻胯下的马还是需要隐秘地控制住。毕竟它们,只是沉睡的王者而已。
出于对天敌的敏锐察觉,草坪上的几只梅花鹿,四下逃窜起来。一虎先将前爪按在地上,张着血盆大口,露出长牙利齿,塌低了身子,伸了个懒腰。然后发出一声咆哮,向梅花鹿扑来。
人马围成的区域有限,慌乱的梅花鹿只好绕着圈奔跑,场地空旷,亦无稍高处可纵跃以作短暂的躲避。求生是一种本能,动物亦是如此。或许,围猎的意趣,不止在于射杀那些无力反抗的生物或是可抵挡一阵的猛兽,而是在于环境场面的衬托,血液沸腾的感觉。
李存勖骑在马上静观,早已握在手中的箭没有射出去,他在等待时机好露一手。忽然,老虎飞身一跃,咬到了一只稍显瘦弱的梅花鹿的后臀。
梅花鹿挣扎着,连着在草坪上翻滚了几次,最后死里逃生地挣脱了虎口,又迅疾地朝正北方向跑过来。
眼看到嘴边的午餐又溜了,老虎掉转过身来玩命追赶,尾巴抽扫着灌木的枝条,发出喇唰的响声。忽然老虎猛地一蹿, 用前爪一扇将逃跑的梅花鹿打倒,没容它又站起来,老虎便一口衔住了它细长的脖颈。
待老虎确认掌下之物逃脱不掉,正要下口之时,一支黑色羽箭借着风势,破空而至。老虎沉厚的身躯,重重砸了下去,发出受伤的咆哮。只见那猛虎侧身躺在地上,挣扎了数下便不动了。
侍卫提刀,小心翼翼上前检视。确认那虎已死无疑,全场一片欢喝之声。
李存勖面上并无太多的喜悦之色,这只是个开场而已。接下来,将分成几队,自行围猎比拼。这样的赛事,在贵族少年中来说,是能够激起他们斗志的。尤其,得胜者尚有重赏。
庞大的队伍,猛兽见之躲藏起来,不易猎得。只有分组成小队围猎,才有更多可能。众人深知这一点,不一会便散开,很快隐入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