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宁玉被龙川肥原带走的第二天。
钢琴声彻夜回荡在裘庄东楼，孤独的只剩下了钢琴声。
整栋楼只有顾晓梦一人。
琴上放着那件酒红色的小衣服，顾晓梦的目光不时落在上面，回忆起轻狂和纵容。
顾晓梦太苍白了，没我好看
李宁玉现在跟你一样了
顾晓梦我就没打算活过二十五岁，死神，似乎是我征途上的仆人
李宁玉死亡是什么？这几天你应该看到了吧，是金生火那样一生所求皆不可得，是白小年那样八面玲珑却逃不出别人的算计，甚至，像吴志国那样，屈辱、肮脏，无比痛苦又看不到尽头，跟你那些浪漫的诗句，穷极无聊的幻想毫无关系
李宁玉我相信，你的父亲一定希望你平安度过二十五岁的生日，还有二十六岁，到三十岁，四十岁，八十岁
李宁玉我始终相信，我们会成为战友，而不是敌人
过往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浮现，玉姐的一颦一笑、亦喜亦嗔都清晰的刻骨，顾晓梦弹琴的指尖轻颤，抑制不住的痛苦在身体里肆虐。
锥心刺骨，痛不欲生。
顾晓梦知道会发生什么，她弹了一整夜的钢琴，从泪流满面弹到心如冷灰。
东楼只有顾晓梦一人，却不止她一人，李小姐始终靠在钢琴边，眸色平淡，却也站了整夜。
囚牢里的顾晓梦最终目睹了李宁玉的死亡，沉重却也释然，并且确认了一件事。
裘庄的最后一天，顾晓梦终于要离开了，她从楼梯上坚定的走下。
王田香打堂子里出来，耳力过人，细细听着那脚步声，竟然像极了另一个人，不禁低头看前面走着的人，是顾晓梦，不是李宁玉。
身穿黑色旗袍的顾晓梦跟在二十五岁的自己后面，走过从前走过的路，彼时的顾晓梦走到大门，却回头向后看去。
长桌边，四个人一同向顾晓梦举杯，像是向她恭喜走出裘庄。
玉姐笑着，眉眼柔和，她从不大笑，总是轻轻弯起嘴角，柔和而坚定。
李宁玉晓梦，再见
她仿佛听见玉姐对她告别。
王田香顾上尉，牢里边有个死规矩，恐怕你不知道，一会儿，出了这扇门，千万别回头，要不然恐怕一辈子都走不出去了
顾晓梦敛去回忆，用手背抹掉泪水，目光坚定，然后毫无犹豫的转身推开大门，尽管外面那光有些刺眼。
自由，久别重逢。
剩下的时光太漫长，成长的代价太沉重。
上车前，她还是忍不住回了头，看向不知道在算计着什么的龙川肥原。
再回头，她是顾晓梦，她是李宁玉。
短短十日，恍如隔世。
车子驶出裘庄，二十五岁的顾晓梦离开了裘庄，黑色旗袍的顾晓梦留在了裘庄。
眨眼间的功夫，所有人都消失不见，空留一座裘庄。
她的回忆结束了。
随手拾起地上的一片枯叶，顾晓梦偶然想起玉姐也捡起过，吟诵着那首死亡的悲歌，捏着枯叶的指尖泛凉，滚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被抽回了心脏，身体如坠冰窟。
她如玉姐所愿，化成一只蝴蝶飞离了牢笼，自己却永远留在了这里。
站了一会儿，顾晓梦走回东楼的大厅。
晨光如同丝带一般通过窗子照射进来，像老旧的照片，带着人们回忆那些残忍的、令人怀念的时光。
李小姐悄然出现在顾晓梦身后，默然看着顾晓梦的背影。
顾晓梦流连在长桌边，徘徊了许久，最终踏着椅子站了上去，如同那天生日。
她向李小姐淡然微笑，随即伸出手。
顾晓梦灰姑娘穿水晶鞋，为的就是跳舞，上来！
李小姐目光落在了那只纤细的手上，静默片刻，最终搭了上去。
顾晓梦拉她上来，她们对面站着，身形相似，都穿着黑色的旗袍，从远处看，就好像照镜子的人。
顾晓梦的目光短暂的扫过李小姐陌生的脸，然后稍微弯腰行礼，站直身子后直接拉着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向前迈了半步，搂上了李小姐的腰。
她们默契的上步、回转，没有音乐，但是契合的好像一个人。
这支独属于两位女士的舞蹈，顾晓梦只跟一个人跳过。
李小姐的神色始终不变，直直望进顾晓梦深邃的眼睛里，不发一语。
顾晓梦垂眸，放慢舞步，缓缓将李小姐搂在了怀里，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低低在她的耳边呢喃。
顾晓梦我有话想对我的玉姐说
李小姐淡淡的声音响起。
李小姐她听不到的
顾晓梦闭眼，眼角滑下一滴泪水。
顾晓梦没关系，你替她听吧
李小姐不说话，顾晓梦便当作是默认了。
顾晓梦玉姐，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顾晓梦扯出来一个带着泪水的微笑。
顾晓梦你不知道，后来啊，你期盼的黄金时代来了，像金处长女儿一样的可怜女孩们都得到了补偿
顾晓梦除掉龙川肥原以后，父亲终于没有丢下我，带着我一起奔向了你们的光明
顾晓梦走你走过的路，看你看过的风景，我想，这样我就可以成为你了，对吧
顾晓梦……否则在那样战火纷飞的年代，我又能抓住什么呢
顾晓梦每次站在镜子前，我总希望能从自己身上看到你的影子，哪怕一点点
顾晓梦你就是我，我在，我记得你，你就永远活着
顾晓梦可惜，我死了，不过没关系，我已经看到了你所期盼的时代，你也看到了吧
顾晓梦我父亲说，当初留在二十五岁的是我，走出裘庄的是你，因为我剩下的人生，都是为了活成你
顾晓梦玉姐，好久了
顾晓梦骤然停下脚步，长叹一声。
顾晓梦我好想你
这句话，是对李小姐说的。
李小姐平静的眸中终于泛起了涟漪，却依然紧闭双唇。
她无动于衷，顾晓梦终于忍不住在她耳边质问。
顾晓梦还不承认吗？玉姐
她一字一顿说道，语气中已经是肯定了。
一如以往的霸道质问，李小姐低垂的眼眸中染上笑意，纵容之情像是快溢了出来，自唇角溢出了轻轻的笑声，一点也没有被堪破秘密的慌乱。
顾晓梦却恼她的欺瞒，要挣脱怀抱，可是李小姐却按住了她的背。
再开口，便是久违的嗓音，语气清冷却不失温柔。
李宁玉晓梦，好久不见
顾晓梦怔愣了一瞬，又红了眼眶，紧紧搂住了怀里久违的温度，靠在她的肩膀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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