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树影婆娑。死生之巅,藏书阁中,被两位师尊罚抄《弟子规》三百遍的徒弟们,已在此一天。
“啊~本座不写了。”墨燃趴在桌案上,一副气绝欲死的模样。“还有几遍啊。”
刘公在一旁给墨燃研磨,道:“回陛下,还有两百七十八。”
“……天,饶了本座吧。”
天地良心,他这两年写的字加起来,可能都没到今天一半。要不是被罚这么一通,墨燃怕是连笔都不知道怎么握了。
反观一旁不远处也在罚抄的洛冰河,气定神宁,一目十行,落笔果决,毫不拖泥带水,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这家伙,以前是不是干这一行的?”
墨燃拿起身旁的一块花糕塞在嘴巴里,咕哝道。“抄了这么久,你就不累吗?”
洛冰河不理他,耸耸肩,头也不抬地接着写。
闷了快一天,墨燃无聊得都快长蘑菇。干脆,他撂下笔,托腮看洛冰河,笑盈盈道:“哎洛冰河,你真不累?不如本座大发慈悲,陪你聊聊天解解闷?”
沉默半响,墨燃料到他不会搭理自己,于是不管他如何了。
“哎,你说你这个人吧,就是小气。虽说一开始是本座不是,可本座都道歉了,你也没必要一直这么仇视本座吧?”
墨燃又拿起一块花糕放在嘴里,含糊不清接着说:“别以为本座不知道,这十几天,本座经常在梦里梦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是你搞的鬼吧?”
洛冰河略微一顿,看不出什么表情。
墨燃挑眉,喝了口茶,接着道:“哎,要本座说啊,你弄的那些东西都太小儿科了,本座一点感觉也没有。不让本座指导指导你,定……”
“说够了?”
洛冰河终于抬头看他,手下的笔却没停。他冷笑一声,道:“要不是因为我师尊,你觉得你还能安然坐在这?”
“是是是,沈仙师是大好人,菩萨心肠。”
纠结片刻,墨燃又拿起笔,边抄边道,“可你这么也不向你师尊学习学习?也就本座能经得起你这么折腾了,换作是别人,早就被你折腾到去见佛祖……啧,这么又写错了。”
洛冰河停下笔,假笑看着他。
“既然嫌我造的梦太无趣,不如今晚我给你换个别的试试?”
他语气微微上扬,墨燃莫名不安。对这位表面人畜无害,内心杀千刀的魔尊,他可是领教不少。
于是,墨燃也对着他假笑。
“别了。本座作恶多年,就算是死,也断然不会被吓死。你还是留着那心思讨好沈仙师吧。”
还未待洛冰河再说几句,沈清秋与楚晚宁各提着膳盒向他们走来。
“师尊!”两人欢喜道。
面对沈清秋,洛冰河立马收起刚刚腹黑冷嘲的面孔,一个三好无害,阳光小绵羊的徒儿活脱脱展现在眼前。
沈清秋走到洛冰河身旁,问道:“写了多少了?”
洛冰河抿了抿唇:“徒儿愚笨,还差一百多篇,让师尊失望了。师尊罚冰河吧。”
“嗯。”沈清秋拿起几张抄好的《弟子规》检查,点点头道,“既抄了这么多,可知错了吗?”
“嗯,”洛冰河乖乖低着头,“徒儿知道了。”
装,你接着装!你这黑心莲,翻脸比翻书还快,我呸!
墨燃看着气得咬牙,面上却是可怜巴巴。因为楚晚宁过来了。
“师尊,”墨燃心虚地把桌上的几盘糕点往旁推开,咽了口口水,道,“本座这一天也是很努力地在罚抄了,乖得很。”
楚晚宁面无表情看着他,眼底却有团火要喷涌而出。
只见墨燃桌案上笔墨乱飞,脚下写废了的纸笔堆成一个小山丘。勉强抄好的书不见多少,吃的喝的倒是一应俱全。
和在不远处同样规矩罚抄的洛冰河一比,他不像是受罚来这抄书的,更像是来听听小曲儿赏赏花的富家公子!
楚晚宁冷着脸不说话,似乎在等着他如何辩解。
时隔多年,墨燃终于又一次体会到了如坐针毡是什么感受。他无助地看了看身旁站着的刘公,可楚晚宁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在瞎看什么?”
他弯腰抽出一张被墨燃摁在手臂下《弟子规》,顿时,脸简直是比锅底还黑。
先不说他写的能不能凑成一篇完整的《弟子规》,光是想认清他到底写的是个啥,可能都要费半天。错字连篇,笔迹潦乱,下修界买的那些鬼画符都比他这些字好看十倍!
虽不知同样在罚抄的洛冰河写得如何,可楚晚宁光看他写字的坐姿就知道,他这只,一定比不了!
“刘公,您先出去休息吧。”楚晚宁话里冒烟,是对墨燃冒的。
“这几天您也不必再来了,就是是他叫您,您也无需理会。”
刘公低低笑着,退后几步,依次向楚晚宁,墨燃和沈清秋他们俯身行礼。
“是。”
沈清秋见刘公俯身向他行礼,自己也微微点头示意。同时,他闻到了他身旁这只的醋坛子又翻了。
“师尊,他们很好看吗?”
“……没你好看。”
“可你一来就看他们好几眼了!”洛冰河撅着嘴,很是委屈。
被戳穿的沈清秋摇摇扇子,道:“呃……为师只是好奇踏仙君为什么又惹楚宗师生气了而已。”
“真的?”洛冰河不信。
“比真金还真。”
虽说沈清秋老往楚晚宁那边瞟,的确是抱着八卦和吃瓜群众的心理去的,但他的话却也不假。他的确好奇,为什么楚晚宁来藏书阁还没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又气得要暴打墨燃。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打是亲骂是爱,一日不打闷得慌?
“师尊,既然好奇不如去看看如何?”
洛冰河见沈清秋还在出神思忖,向墨燃那边看了几眼,忽然道,“徒儿与墨燃共处了一天,怎么说也是一丝丝的同窗之情的。”
他慢条斯理地收拾好笔墨。“即是有了一丝丝同窗之情,于理我也应当要去关心几分,好不负师尊和楚宗师的教导才是。”
看着洛冰河的职业假笑,沈清秋觉得,他不是要去关心什么同窗之友,更像是去找墨燃茬的。
还未等他说什么,洛冰河便手拉着沈清秋一起去找茬,啊不,关心墨燃去了。
“师尊您冷静!本座可以解释。”
墨燃没想到楚晚宁会过来,是以又惊又喜。可即便如此,他也掩盖不了自己偷懒不好好罚抄的事实。
“能耐啊,让你抄书思过,你却来着喝茶悠闲?”
楚晚宁语气里迸出冰渣子,凌厉的凤眸全是火气,手里的纸也被他捏出几道深痕。
“……”墨燃咽住了,不敢直视楚晚宁,像一只受训的奶犬。他磨蹭半许,又小声咕哝道,“也没有很悠闲。”
“你说什么?”
楚晚宁看他的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了。
“墨微雨,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从这里踹出去!”
“师尊别别别!本座说漏嘴啊不,说错了。本座还是很悠闲的,啊不,不悠闲!”
见楚晚宁就要动真格,墨燃手舞足蹈,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倏忽间,他看见洛冰河正拉着沈清秋像他们过来。病急乱投医,墨燃立马叫住他们。
“洛冰河!你快为本座解释解释!”
楚晚宁转身,瞥见洛冰河一脸笑容,正手拉着手与沈清秋走来。
“……”他脸一僵,竟忘记了要讲什么。
察觉到楚晚宁的目光看过来,沈清秋十分自然地抽出手,向楚晚宁点头至意。
自己在想什么呢?楚晚宁拉回思绪,心底却不觉生出几分惆怅。
“楚宗师。”洛冰河恭敬向楚晚宁问好,转而又看着墨燃。
“解释?”洛冰河似才想起,道,“噢,你是说刚刚要我陪你聊天解闷儿的事是吧。”
“……”
我TM是傻子吗?!居然让这个黑心莲为自己辩解!
墨燃气得牙痒痒,却不敢发作。毕竟这话的的确确是他说的啊!自作孽,不可活!
沈清秋对这样的小打小闹习以为常,他此刻比较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唔……”他对墨燃写的《弟子规》陷入了沉默。忽然间他想起另一个人写的字,拿来一对比,顿时觉得这字也没那么惨不忍睹。他点点头道,“嗯,写得还行。”
“沈仙师莫要取笑了。”
楚晚宁看到墨燃写的字就头疼,他扶额道:“就这字,也只有他自己能看懂了。”
“没有,我是说真的。”
沈清秋认真看着墨燃的字,对楚晚宁道:“楚宗师,踏仙君是不是很久没认真写字了?”
这一问,墨燃与楚晚宁几乎同时滞住了。
沈清秋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对着那几张《弟子规》就事论事道:“我看踏仙君这字虽狂放潦草,但笔画间落笔的力度还是有的。想来可能是许久不练,荒废了。”
“……”
见楚晚宁他们不作反应,沈清秋疑惑道:“是我言错吗?”
“不,你说得对。”楚晚宁垂下凤眸,看不出喜怒,淡声道,“是我疏忽了。”
他没有过分纠结,对墨燃,也像是告诫自己,说:“没事,都过去了。”
墨燃几欲开口,却被楚晚宁最后一句打回原形。在他平静如常的声音里,墨燃感觉到了一种无力、酸涩、痛楚混杂在一起的情绪,甚至更多。
它们犹如一根针,全扎在了墨燃的心里。
沈清秋觉察到气氛隐隐不对,于是笑着,想缓和缓和气氛。
“不打紧不打紧,写不好再多练就行,只要勤加练习,总会写好的。”
“嗯,不错。”洛冰河对沈清秋微微一笑,在一旁应和道,“我的字就是师尊手把手教的。”
听洛冰河这么说,墨燃眼底发着光。可同时,他又小心翼翼,不敢做太大的动作。
他害怕让楚晚宁想起那些不好的记忆。可有些事,不是他们想忘记就忘记的。你可以不去看,但它就在那里。逃不掉。
纠结些许,墨燃看着楚晚宁,目光闪动。
“以前,本座的字也是师尊手把手教的。只是本座资质愚钝,总是学不好。现又荒废多年,真真是忘得差不多了。”
墨燃对楚晚宁咧嘴笑道:“放心吧师尊,今后本座一定会勤加练习,再也不会不听你的教诲了。”
楚晚宁愣住,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十几岁的少年。
他不知道要这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是心跳得厉害。一股暖流悄无声息地流入他的心房里,他觉得很烫。
那个让楚晚宁眷恋不已,如暖阳照雪的少年,终于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