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8月5日,似火的太阳将地面晒得滚烫,王家媳妇顶着烈日锄完半分毛山地才扛了锄头下山,哪知走到垭口处听见婴儿啼哭声,隐隐约约,断断续续。
正午时分,周围的地里空无一人,她胡乱抹掉脸上淌个不停的大汗,深吁长气,硬着头皮寻声探过去,嘴里不念叨着“没做亏心事,不怕鬼索魂儿,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饶是她做了各种心理建设,在看到眼前一幕时还是不由惊呼出声,“噢哟,老天爷勒,怎么连块破棉布都不给裹呀,这要是被虫蚁咬死了,可是要遭天谴得哦····”。
一个男娃娃赤条条的躺在旱水沟里,身上混着泥土和血迹,肚子上还拖着一小截干涸发黑的脐带。
她慌忙跳下旱水沟抱起娃娃,“得亏我发现你了哟,不然,这大太阳的晒也能把你晒死了,你晓得不”。
男娃娃的身上有股黏腥味,因为哭太久哑了嗓子,哼哼唧唧的哭不利索。
王家媳妇不免生愤,“真是涝的涝死,旱的旱死,生不出的做梦都盼着,生得出的却当只是拉了泡屎····”。
她抱着娃娃匆忙往家赶时碰上了李素春,李素春穿着件打了补丁的短袖,衣服有点小,肚子上的肉被勒出好几圈,汗水混在她的脸上看上去很是油腔滑调,“天,小王媳妇给那去抱个娃娃嘛····”
而此时,六岁的萧赞在垭口旁的小路口哭得撕心裂肺,“我不要留在外婆家,我要和妈妈一起回去,我要和爸爸妈妈一起……”。
外婆用小棉帕子擦着萧赞脸上的泪和汗,“乖孙孙,别哭了吼,外婆给你买糖糖好不好,哎哟,我乖孙孙的小脸蛋儿都哭红了··”。
萧妈妈双手环胸,厉声呵道,“妈,你别管他,让他哭,让他闹,我倒要看看他今天能不能哭出一朵花来”。
“赞赞还小嘛,等长大了自然就不哭了”。
“小什么小!都六岁了还小,你能不能别跟他爸似,一天天就知道惯着,也不看看他都被你们惯成什么样了,男孩没点男孩子的样子,遇到点事就哭,遇到点事就哭,以后还怎么当家做主”?
“害呀,你嗯是瞎操心,哪个小娃娃没哭过,你以前比他哭的还厉害呢··”。
萧妈妈置气回道,“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可以了吧,你们就继续惯着吧,等惯没边了,收不回来了到时候可别怪我”。
任凭萧赞如何哭闹,萧妈妈的态度始终没有软下哪怕一分,直至颠簸的车影驶出萧赞的视线范围,也没等到妈妈回头看他一眼。
外婆领着萧赞往回走,途中碰上了李素春,李素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萧赞。“哦哟,老蒋,你又从哪儿去捡愣大一个娃娃哦”。
“啥子捡来的哦,这是我外孙儿,专门送回来打这上学来了”。外婆手里的蒲扇挡在萧赞的头顶,替他遮着太阳,“赞赞,这是李婆婆,快叫人~”。
萧赞眼里还噙着泪花,委屈又别扭的支吾了一声“李~婆婆”。
李素春调侃道,“这县城来的娃娃就是不一样哈,还礼貌得很勒,就是这县城呆惯了的娃,在我们乡坝头能住得惯不啰?蚊虫好多的叻”。
外婆笑道,“那有莫子住不惯的,多住几天就习惯了”。
“咋县城呆好好的,要跑乡下来读书哟,不是说城里教书比咱这教的好些吗”?
“女婿外调到省城的学校去了,娃娃上学不方便,说省城有人贩子,上下学得有人接送,两人都要上班没时间照顾了呀,我又不识字,只能在家帮忙照看一下了”。
“那到也是”李素春了然应道。
外婆刚迈开腿准备走,又被李素春叫住,她兴致盎然的对外婆使了一个眼色,“嘿,老蒋,我给你说,我刚才上来的时候碰到王家媳妇了,你猜怎么着”?
“捡到个男娃娃,就在那边的旱沟里,哎哟,你没看见王家媳妇笑得勒,嘴都合不上了,不过也是,生三个都没个男娃娃,现在好不容易捡着一个,还不用缴超生罚款,可不得开心嘛”。
萧赞被太阳晒得皮肤生疼,喉咙干燥得快要冒烟儿,他怯生生的扯了扯外婆的衣角“外婆,我渴~”。
李素春一脸诧异“他说莫子”?
外婆笑盈盈的回道“口干,口干要喝水了,我就带他先回了哈”。
李素春笑着点点头“那你婆孙两慢走哈,我还得去大队上买点农药……”
外婆带着萧赞走后,李素春嫉妒的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切,倒洋不土的假把式,有个教书的女婿了不起哦……”。
萧赞大概是哭太狠,累了,喝点水后就趴外婆怀里打瞌睡,待他彻底睡熟后,外婆才小心的将他放到凉席上,蒲扇在他身旁慢慢摇着。
静下来的外婆开始担忧起王家媳妇,李素春虽然是村里出了名的碎嘴婆子,说的话大都不能信,但这捡娃娃的事情她也定不敢造谣。
外婆越想越是担忧,轻轻带上门,自言自语道“我还得去一趟才行”。
王家媳妇十六岁被王家从“媒人”手里买回来,买回来后整天忙里忙外,挖土挑粪,生火做饭,从早到晚,不仅干活能干,为人还善良。
有一次,外婆在堰塘旁洗衣服没踩稳溜进塘里,堰塘水不深,但淤泥厚,陷进去就拔不出脚来,外婆在里面陷了大半个小时都没人拉她,周遭的几个邻居全当笑话看,“嚯哟,老蒋,你在摸鱼哇···”,只有王家媳妇撂下手里的活慌忙拿了根竹竿来“嬢,你攥着,我拖你上来”。
按理说这样的女人应该过得幸福才对,偏偏婆家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男人还常年不着家,别说寄钱,一点音讯都没有,跟失踪人口似的。公公气管炎干不了重活脾气却暴躁的很,骂人打人的事情一样不落,婆婆前两年被麦穗戳瞎了只眼睛,人是瞎了一半,性子却没变半分······
因此,王家的担子都落在王家媳妇一个人身上,日子过的紧巴又艰难。
外婆和王家是一个大院的邻居,总距离也不过两百来米,她站在王家院子外叫了两声,“王大闺女”。
“孃?你来啦,快进来坐”。
外婆领着王家媳妇回来时萧赞还在睡觉,她不敢太大声,蹑手蹑脚的搬了根凳子搭在储柜下方,从储柜里翻出一些萧赞小时候穿过的衣服,“还好,这些衣服都还是好的,没被耗子咬坏,你拿回去洗洗就能穿”。
王家媳妇把裹着破棉布的娃娃放在床上,双手去接外婆递下来的衣服,“哎呀孃耶,这可咋好意思嘛,太感谢你了”。
萧赞四仰八叉的睡得正香,完全不知道有他的旁边多了人···
此时院子外起了风,柚子树的叶子被吹得沙沙作响,有两片鹅花鸭的绒毛围着院墙絮絮绕绕,像极了一个故事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