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许久之后。
润玉拥着子墨,轻道。
润玉从出生起。
润玉我便被母亲藏在湖底最为幽深黑暗之处。
润玉暗无天日的活着。
润玉那个时候,我最怕的,就是失血过后彻骨的寒冷。
润玉一点一点的刺入我的脏肺。
润玉骨髓。
润玉冷到极致,全身脏腑。
润玉骨头。
润玉仿佛都在沸腾。
润玉在燃烧。
润玉恨不得烧尽我身上最后一丝余温,耗干我心头最后一滴热血。
润玉如今想起来,还冷的直打哆嗦……
幼小的润玉无助的抱着膝盖,倚靠着冰冷的墙壁,在疼痛中睡去,在疼痛中醒来。
周遭昏暗无光,没有人,也没有任何生的希望。
就是那样的昏暗冰冷,摩擦着他幼年的每一天。
子墨润玉。
子墨抱我,我暖。
子墨脑袋靠在润玉胸前,整个人都被紧紧环住,她却还觉得不够,更用力的将润玉抱紧。
子墨你不用是谁的谁,你是我的润玉就够了,我巴不得你是我一个人的润玉……
子墨你才不是什么红鲤鱼绿鲤鱼白鲤鱼……
子墨就算满身是伤又怎么样,你一点也不丑……
子墨你是我心里最好的润玉……最好的!
眼泪好像不值钱,纷纷被吸纳到了润玉胸前衣衫。
子墨这些回忆我们何苦还要想起它,那一点都不值得记起!
每句话,话音未落,泪已先行。
湿腻的触感再次出现在胸前,还带着丝丝温度,终于不是因为自己的血。
而是她的泪。
润玉抚着子墨的长发,柔柔的,软软的,像未染风霜的水。
垂眸,将半边面颊埋在她颈肩,一遍遍念她的名。
子墨仿着润玉的样子,也顺着他的墨发轻抚,一遍遍回应他的低唤。
每一声,都轻柔耐心,温软包容。
其实,墨儿生性活泼又天资聪颖,虽无身世背景父母族亲,却资质过人,完全有能力另辟山河,成为自己的背景。
而他,只不过是被生父忽视,被生母遗弃,还要时时刻刻提防后母监视的……私生子!
从前他们在一起,他身上却背负着婚约,于她不公。
如今,子墨愈加优秀,他确切切实实的被出身和过去所困囿,配她不上。
明明在人间时,他们在旁人眼里都已是那么相配的一对,连出身过去和回忆都可以统统忘却。
可这才过去了多久,却感觉,那样平等而美好的日子,好像已恍如隔世。
他应该放开她的。
即便现在子墨还不能接受,可是等时间再长一些,长到日月变换,沧海桑田,再遇到一个比他优秀的人。
子墨会放下他的。
子墨还能重新开始。
他应该这样做的。
可是。
那心,它不听使唤。
只这一次,润玉完全无法设身处地的为子墨着想。
他所拥有的本来就不多,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尤其是早已在他心上扎根的子墨……
只这一次,墨儿。
我只自私这一次。
我不主动放手,也不将你推开。
以后你要什么都可以,哪怕无法像我一样每天多爱你一点,情感只一直停留在依赖也可以。
只要,别再让我一个人……
那海底是真的冷啊。
冷到让人几乎望却,其实血是暖的。
此刻切切实实的拥着子墨,明明胸口被泪沾湿的衣襟有些粘腻,让人想起童年那件染血的衣衫,顿生反感与恐惧。
可只要一想到那是因为他。
那是为他落的泪。
被血染红而包围的童年仿佛裂开了一道口子,有了片刻喘息之机,带他走出那段全身鳞片都隐隐作痛的回忆。
他的怀中如今是暖的。
心脏跳动强劲有力,怀中拥着他的爱人,他不再是那个孤独的被关在海底的异类。
他的情感不再只能被掩盖在冰冷的湖底,他可以在觉得冷的时候拥住她。
他如今……
不怕了。
子墨没有注意这里是哪里,也回想不起他们究竟走到了哪里,只是润玉抱了多久,她就在润玉怀中待了多久。
本以为最先觉得疲累的应该是腿,没成想,最先开始晕乎的却是脑。
是很奇异的一种感觉,仿佛沉寂了许久的记忆开始苏醒,隔了几千几百年,看到了一个古井无波的男孩。
那是,泉儿吗?
子墨皱着眉头努力想要抓住脑海中显过的这只浮萍,她印象中只记得一个小男孩,就是当时从湖底苏醒,见到的幼年泉儿。
那这个男孩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回忆中?
不对,不是泉儿。
虽然气质上有几分相像,但泉儿虽心智早熟少年老成,骨子里仍旧是个孩童,带着几分懵懂的聪慧。
这个孩童却浑身充满着沉寂,仿佛是拒绝浇灌的幼苗,在等待着死亡。
子墨不由得收紧双臂,将润玉又抱得紧了些。
那个小男孩的身影慢慢变得清晰,他头顶上,有两只角。
越靠近就感受的越清晰,哪怕年岁有差异,但他身上的那种亲切感却是只有润玉可以带给她的。
是润玉!
是小时候的润玉!
他随手扔了什么东西,砸到了旁边的一块大石头,石头开始模模糊糊有了感知外界的意识。
对自己原型无比熟悉的子墨脑海中也慢慢清晰起来,仿佛仰头看到小男孩从她眼前走过,那是从前的,她的记忆吗?
那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看到小时候的润玉?
回忆在此戛然而止。
子墨努力想要看清,回忆却仍是蒙着一层布,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