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人物】灰原哀，吉田步美一家
【深夜。茶发的少女穿着一身白色的病号服，半盖着被子，静静地端坐在床上。
皎洁的月光穿过窗户，打在她的身上。昏暗的病房里只有她一人，十分寂静。
四周，是陌生的墙壁，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城镇，陌生的人们……
她以前从未来过奥穗町。这里就像一个无底的漩涡，将她吞入其中。
……这是哪里？你又是谁？
她手抚着头，无声地凝望着前方。一缕又一缕的忧愁思绪，在她的心中悄然穿过。
曾经的女科学家，如今不知迷失在何处。她的前途是一片渺茫。
身无分文的她，早已被家人抛弃。名声什么的，也已被人们辱没。
走到这一步的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唯一可能关心自己的人，也已经不复存在。
甚至，连自己的身份都丢掉了。
她看了看她那双小巧的手。
她的思绪穿越回在实验室的那天——那一天，测试毒药的小白鼠，在她的面前返老还童。
没想到，概率那么低的副作用，竟然会在自己身上生效。
命运是如此爱捉弄人。
那么接下来，你该怎么办？
她强忍着让自己不要流下眼泪。既然已到了这一步，再哭是没有意义的。
今后，要在这里继续苟活下去吗？
迟早会被那组织，被琴酒他们发现吧。
但在那之前，更有可能发生的，是……
不安与恐惧，在她的心中浮现。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当时的小白鼠们，即便返老还童，最后，也还是难逃全身器官衰竭的命运。
也就是说——不管返老还童与否，Apoptoxin 4869的毒性恐怕始终存在。
以此类推……自己，大概也会在之后的某一天死去吧。
到头来，自己竟也成了小白鼠。
不过，像你这样的人，就算死掉也没什么吧。或许……还挺好的？
当年的女孩，心怀不切实际的梦想，
说什么要改变环境，说什么要调查根源，
说什么要返老还童，
愚蠢至极。
正是那一大堆的荒诞幻想害了她，害了她自己，害了她全家人，
这让她牺牲了太多、太多……真是可笑极了。
从一开始就应该服从，而不是质疑。
如果当初没有那些主意，也许，她就不会落得今天这般下场。
也许，宫野家就不会分裂。
但……那样真的对吗？
对吗？
……
这一切，
是多么的滑稽啊。】
大约是1999年的11月24日左右，步美正在房间里温习小学布置的功课。
书桌上堆放着各种白纸黑字、枯燥无味的知识材料。步美坐在桌前，在稿纸上慢慢地抄写着。
一本接一本，一页接一页，拿笔的手不停地操作着。每个字看上去都差不多，令人眼花，不知道自己已经抄到哪里。
在这黯淡的房间中，在这昏黄的灯光下，重复着机械的操作……
永远看不到尽头……
灰原哀步美？
声音从步美的后方传来，将步美已经涣散的思维重新聚拢起来。步美扭过头去。
只见——小哀正站在步美的身后！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双手背在身后，正探出脖子来盯着写字的步美。
吉田步美小哀！
突然出现的她把步美吓了一跳，
吉田步美你……你来啦？
灰原哀我没什么事情，来看一看……你在做什么？
这个名叫灰原哀的女孩，在步美家的诊所，差不多也休养了一个星期左右了。貌似是她的爸妈让她先留在我们这里，所以她一直没有被接走。
步美依稀记得，小哀的情绪在刚来时特别消沉，不知为何……相比之下，她最近几天的心态就好多了！
她不算一个很开朗的人……像今天这样主动来找步美，是很少见的啊！步美对她的主动来访表示热烈的欢迎——
吉田步美在完成学校布置的任务呢！
步美露出微笑，拿起那些稿纸，向她展示自己的字迹。她接过去浏览一番。
吉田步美这是在抄写知识材料啊。
她一页页地简略翻看着，
灰原哀步美你好像很忙呢，每天都呆在房间里不出来。
吉田步美的确很忙啊，步美每天都在忙作业……
一说起这些，步美就会想到很多不愉快的事情。
在步美刚刚走进小学大门的时候，步美心怀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希望马上就能见到和蔼的老师，见到友善的同学，大家可以在鲜花和绿草上、在蓝天和白云下一起快乐相处。
但事情却并不是这样的……我们在开学第一天就被匆匆召集起来，去听老师在讲台上的演说。许多同学都是一副阴沉着脸的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友善……
老师说，东部都市联合的学校，目前都在采用名为“优选制”的教育模式。通过考试来对所有学生进行评级，给其中评级高的少数优等生发布“资历证”。
步美听说，如果有这个资历证，那在社会上就会生活得非常好；如果没有，那以后长大了就只能任人摆布……老师说了，肯定没有好日子过！
因此，我们每个人都陷在这个迷宫里。
同学相互之间的敌意很重，很多人都希望别人考不好，以让自己被评选到更高的级别去，争取拿到资历证。
这和步美最初所想的校园生活，根本就不一样啊……
小哀把那几张稿纸递回给步美。看到密密麻麻抄满黑字的纸，步美又陷入了沉思，
吉田步美……虽然步美也想去做些学材料以外的事，但爸爸妈妈不让步美去做呢，他们不允许步美去找朋友玩。
在步美的班级上，有那么少数几个同学对步美是没有敌意的，步美也就能够和他们多聊几句，相互的接触比较频繁。
其中有两个人，光彦和元太，他们确实称得上是步美的好朋友，对步美也很好……但是爸妈觉得交朋友会分散步美的心思，不允许步美和他们接触……
这些就使得步美每天在家时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学材料来对付优选制之外，几乎没做过什么别的事情。
甚至，爸爸妈妈不允许步美和小哀随便聊天，他们认为这也是分散心思的社交行为。如果爸爸妈妈现在在场，他们一定会把小哀赶出步美的房间的。
此刻的小哀正站在一旁，很认真地倾听着步美的话。
顿时，步美产生了一种冲动，想把自己内心中埋藏已久的劳累都说出来！
步美又望向面前书桌上的大堆书本，它们就像一座座沉重的山，把桌子紧紧地压制住。
吉田步美还有这些东西也是……
步美的神情变得沮丧起来，
吉田步美步美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在学材料了，但……评级还是不高。老师说步美学得还不够……
灰原哀评级？
小哀显得很茫然，似乎并没有听懂步美在说什么……
片刻的沉默后，她终于做出了下一步反应，
灰原哀哦，那个啊！……想起来了。
她瞪大了眼睛，很惊讶的样子。
吉田步美小哀，你……怎么了？
灰原哀没什么，继续说吧。
……不清楚她是怎么了，就像是没有经历过优选制一样。小哀不会是外国人吧？
吉田步美步美现在真的很头疼，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进一步提高评级。
明明已经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专心学材料了，可是却没什么变化，反而让心情变得越来越糟糕，
吉田步美也可能是步美没有掌握正确的方法吧？老师说如果考不好，以后长大了就会过得很惨……
灰原哀罪不至此。
吉田步美诶？
一句突然插入的话，使原本的整个对话戛然而止。
步美好奇地望着她，
吉田步美小哀，你的意思是……
灰原哀人类大概就是如此吧……
她叹了口气，向步美摇了摇头，很无奈的样子，
灰原哀明明有着一样的大脑，却非要分出个等级差别，到最后……获胜的永远只是少数人。
吉田步美……
听到她这番有些复杂的发言，步美是有点楞住的。
这时——又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影，闪现在房间的门口。
步美仔细一看，那是爸爸！
步美爸爸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爸爸看到站在步美身旁的小哀，顿时脸色大变，
步美爸爸不要来打扰步美！
他指着门外，示意小哀离开房间。小哀与他对视了几秒，然后，默默地照做了。
目送她离开后，爸爸十分焦急地向步美望了望。在那目光中，又夹杂着一丝丝的无奈，
步美爸爸步美，不要让她来打扰你！你又不是医生，不需要和病人交流！你要专心学材料，明白了吗？
他对步美说教几句，然后便关上门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步美一个人，又一次恢复了安静。步美试着继续去抄写材料。
但很快，步美就停下笔来。小哀所说的话，总是不断地在步美的脑海中重新浮现，让步美没有心思再去抄东西。
虽然步美并没有听懂她的那个意思，但步美明白——小哀她并不赞成优选制。
我们莫名其妙地，就被卷入了一场只有少数人能生存下来的、互相敌视的奇怪搏斗。步美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这些小孩子要背负那么多？
步美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正在排斥这一切……鲜花和绿草，蓝天和白云，这些，大概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吧？
……
步美必须谢谢小哀，是她给了步美另一个方向的思维启发。
几天之后，步美就顺从自己的本心，着手将想法付诸实践。
那天，步美突破了以往给自己设下的禁令，直接出门找到了许久不曾联系的光彦和元太。
小岛元太诶，步美？
圆谷光彦你的爸爸妈妈允许你出来玩了吗？
吉田步美哈哈，没有，步美自己从诊所跑出来的……
从那个阴冷的房间中逃出来，再次见到步美的旧友们，步美顿时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亲切！与他们两个在一起，步美便感觉能量十足，一大堆的想法在步美的心中冒出。
我们去了那家久违的冷饮店，每人买了一个冰激凌。一走出店门，嘴馋的步美便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纸，品尝入口即化的甜冰。这样的东西，步美已很久没有吃过呢。
我们搭上了开往奥穗湖的列车。车上除了我们三个外，几乎没有别的什么人。在车外不断闪过的电线杆阴影下，我们在车上愉快地嬉戏，整节列车仿佛成了我们的天地。
从车站出来后——那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湖展现在我们面前，远处是那一座座绿油油的高山！我们三个兴奋地向湖边跑去，躺倒在树影底下的草地上。
洁白的云点缀着蔚蓝色的天空，明媚的阳光将草地照得青绿。我们躺在上面，欣赏身旁小巧精致的玫瑰花。不远处，沥沥的流水声从湖中传出，一副和谐的自然景象嘛！
在那里，我们互相交换了游戏机，光彦好心将他的游戏机借给步美和元太玩。啊——大怪兽哥美拉，步美终于又见到你啦，好久不见呀！
就这样，我们终于从白纸黑字的重复机械劳动中得到了解脱，品尝到了前所未有的自在与解放。
再没有什么资历证，也不存在什么优选制！一切都是那么的鲜艳，仿佛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如果能永远留在这里该多好……这才是步美想去的地方啊！
但很可惜，
在家中等着步美的，只有那惨白而昏暗的灯光，以及两张可怕的脸……
步美爸爸你这个坏孩子！怎么又去和别人玩了！
步美妈妈爸爸妈妈怎么教你的？不是让你不要和别人交朋友，要专心学材料，专心应对优选制考验吗？
他们十分生气，大声地将步美骂了一顿，让步美在诊所大厅罚站。
……
当步美再次面对小哀时，步美有了不少可以分享的事情。步美兴高采烈地讲述着我们三人的经历，小哀一如既往地认真倾听着。
吉田步美步美出去和朋友玩啦……因为步美心里是希望出去见一见他们的……
小哀的目光仔细打量着步美，显然是对步美说的事情很好奇。
吉田步美其实也还好吧，爸爸妈妈也没把步美怎么样，
步美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她，
吉田步美今天出去能见到朋友们，步美特别开心呢！久违的体验，很久没有这样玩过了……
灰原哀你的朋友们？
吉田步美嗯，光彦和元太……步美的同班同学。今天步美和他们去了奥穗湖，在草地上躺着，还交换了游戏机……就是那种红色的小游戏机，大概这么大吧！
步美简单比划了一下。
吉田步美那个游戏机是光彦的，上面有一个大怪兽哥美拉的游戏呢！特别好玩，我们还研究了好几种战术……
灰原哀战术？
小哀饶有趣味地望着步美，似乎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呢。
也许，她也喜欢了解这些游戏吧？！想到这里，步美讲话的兴趣一下子也就提了上来。
吉田步美当然是游戏战术啊！
步美愉快地说着，
吉田步美哥美拉和他的对手假面超人都有5种攻击技能，相互有克制，还有抵消的情况……
吉田步美我们几个花了很长时间去整理各种游戏漏洞，比如我们测试过，哥美拉在蹲下的时候，游戏机制貌似就无法判定它了，所以……
吉田步美有一种战术是连续按三遍左键，看准时机再按住右键，哥美拉的移动速度会加快的！用起来特别方便……
步美欢快地向她介绍着我们整理出的各种战术，以至于让自己忘记了时间，一下子就讲了一个小时。
当然，小哀并不显得厌烦，仍旧在认真地倾听。当步美讲完后，她轻轻地给步美鼓了鼓掌。
步美也给她回了一个双手合十的礼仪，
吉田步美哈哈，其实没什么……这些是我们三个共同探索的结果。不过，还是谢谢小哀的支持！
步美端详着小哀的脸，手指轻点自己的下巴。
她的性格真的很好呢，竟然愿意听步美说这么多……小哀刚来的时候，步美还以为她不喜欢和别人接触呢！
步美应该再给她一个祝福，用步美最擅长的方式——
吉田步美小哀，你……你这个性格的话，步美觉得你以后，一定可以找到很棒的、很适合你的另一半的！
灰原哀什么？
一下子，她愣住了。自从她来到这里后，步美头一次见到她露出这样的神情。
吉田步美哈哈，开个玩笑——
步美摆了摆手，向她示出一张调皮的笑脸。
谢谢你，小哀……如果不是你，步美也不会有这样一段奇幻的经历。
你是步美最好的朋友之一，对吧？
……
在奥穗湖的一日游，确实让步美流连忘返。那一切，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但是很可惜，像那天一样自在的日子，在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很快步美就恢复了常态，继续全身心地在书桌对付优选制……再一次与光彦他们断了关系。
吉田步美我们家的诊所，其实已经亏本很长时间了……
步美向小哀解释了缘由，
吉田步美老师说了，像步美家这样的小诊所基本没什么前途……
她十分镇静地凝望着步美，没有说什么。
吉田步美所以……步美是步美家唯一的希望……步美只能继续学材料，争取提高自己的评级，拿到资历证。这样，才能缓解我们家的危机……
……就这样，这段故事开始于书桌，最后又结束于书桌。
书桌上仍然堆放着各种白纸黑字、枯燥无味的知识材料。步美又一次坐在桌前，在稿纸上慢慢地抄写着。
一本接一本，一页接一页，拿笔的手不停地操作着。每个字看上去都差不多，令人眼花，不知道自己已经抄到哪里。
在这黯淡的房间中，在这昏黄的灯光下，重复着机械的操作……
永远看不到尽头……
【“……据鸟矢町警署11月30日消息，当地发生了规模较大的混乱
事件，警署附近一带的交通被瘫痪。据称，一位名为沼渊己一郎的警员身份35岁男子参与其中……”
电视机播放着新闻，茶发的少女端坐在电视机对面的沙发上。
她手握一杯热茶，和正在一旁扫地的成年女子聊天——她是吉田步美的母亲。
灰原哀也就是说，这个家庭诊所确实挣不到钱？
步美妈妈是啊……孩子她爸已经在思考了，以后也许会去大医院去打工吧。
灰原哀是吗。
茶发的少女一边向热茶吹着气，一边审视着步美的母亲。
步美母亲的情绪十分低落，说话很有气无力。她一边扫地，一边回应茶发的少女。
步美妈妈你还小，等你长大也会知道的，
步美母亲说道，
步美妈妈想自主单干来谋生，很难，一般都是在给人打工，受人指挥，当工具……生活的压力很大。
茶发的少女皱紧眉头，喝了一口茶，
灰原哀这样啊……你们这里，是不是也有黑衣人？
步美妈妈黑衣人？什么黑衣人？
灰原哀……没什么。
茶发的少女似乎想从步美母亲这里问出些什么事来，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茶发的少女继续说道，
灰原哀步美一直被关在房间中，她是在学材料吧。我看她好像也交不到多少朋友……
步美妈妈没办法，那是为了不影响她对付优选制。
步美母亲的声音很低沉，
步美妈妈我们把希望赌在她身上了……只要她拿到资历证，能在社会上立足，那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说到这里，步美母亲的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就又收敛了回去，
步美妈妈唉，其实吧……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步美她毕竟才一年级，离长大还有很多年……这些年中，我们该怎样呢？我们会怎样呢？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心中是无限的迷茫。将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什么的，对她来说，恐怕也只是一种逃避现实的精神慰藉。
茶发的少女默默地聆听着她的诉述，思索片刻，
灰原哀你们有考虑过，把这些生活困难的问题提交给町议会吗？奥穗町应该有议会的，寻求他们的帮助……
东部都市联合是一个议会制的国家，各个城镇都设有议会。理论上，人们是可以通过参与议会，来影响甚至决定家国大事的。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米花町的议会系统早已瘫痪。但如果是在米花町之外的话，应该不存在那么严重的状况吧？——茶发的少女是这样想的。
步美妈妈议会？
步美母亲的语气十分地无奈，
步美妈妈这么小的事情，他们怎么可能会管……没有用的。
这时，步美母亲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步美妈妈对了，孩子，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多……
她扭过头去，却发现茶发的少女早已不见了人影。
只剩空茶杯摆在桌子上，还有那仍在播放新闻的电视机。
她，大概是回病房去了吧。
“据最新消息，鸟矢町警署总长已遇害，系名为沼渊己一郎的35岁男子行凶。本台将继续关注事件的发展状况……”】
【FILE.9 步美的真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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