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人物】宫野志保，宫野明美
1999年11月5日，米花町。
黎明时分，天色破晓。太阳还没有从地平线完全升起，街道上只有朦胧的阳光。
我正手拎一大袋药品，从药店出发，向家的方向走去。这时的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十分静寂。微风从我的面前拂过。
黑夜正在褪去，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然而有一些东西，却总是把我的思绪拉回到昨天。那就是对我妹妹的通缉布告——一眼望去，这东西已经贴满了整个大街，遍布各个路口。
这些人的行动效率是真的快，人们还没有起床，他们就已贴了这么多。
街上已有少许市民，在围观那些告示。
我从小就照顾的妹妹，宫野志保，现在已经被警方通缉。而她，正藏于我的家中。
并且，虽然已经是第二天，但我还是不清楚，她到底做了什么。
虽然公司和警署都说她涉及经济犯罪，但……尤其是她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让我对他们的说法十分怀疑。
而她自己，则始终不愿告诉我真相。她一直说她不想让我陷入麻烦之中。唉，这种麻烦算什么，有什么麻烦能比她的生命受到威胁更麻烦呢？
我之所以会在天还没亮时就来药店买药，即是为了给她疗伤。我并不懂医疗，是志保她给自己开了药单，让我来买这些药品给她。
毕竟她自己就是做药物的，懂的比我多。
……
很快，我便回到了家中。
原本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单独居住，现在突然就变成了两个人的生活，我不免有些不适应。但是，这个人是我的亲妹妹宫野志保，是我的亲人、我曾经的关怀对象。想到这些，我的不适感就转变成了温馨感。
我那一头茶色卷发的妹妹在这天醒得很早，一醒来，就开始密切关注与那公司有关的消息。
此刻，她正穿着一身睡衣，坐在沙发上，用那略显惺忪的双眼，仔细浏览电视上关于她的新闻。她还来不及打理自己的外表，头发显得有些杂乱。
太阳光还没有照进屋里来。房间里没有开灯，显得比较幽暗，唯一的光源就是电视。
一夜之间，“一科研人员涉经济犯罪在逃”的新闻，几乎占领了所有的频道。天还没完全亮，相关的新闻就开始重复播放。宫野志保这个名字，恐怕是已传遍东部都市联合的全国上下。
我不禁为志保的人生前途担忧，你……到底该怎么办呢？还有洗白形象的机会吗？
还有一些所谓的评论栏目，什么“这是社会的悲哀”、“一名科学家的陨落”，将志保说成是一个不务正业的懒惰科学家，把她描绘成负面形象。这说得也太夸张了。
我觉得，这种爆炸式、夸张式的新闻传播，太不自然了，就像是有人在刻意制造舆论一样。
志保拿着遥控器不停换台，翻看各种关于她的新闻。她眉头紧锁，目光冷峻，时不时叹口气，显然是很鄙夷这些新闻，但又对他们无能为力。
电视的冷光照在她的脸上，使她更显得心事重重。
宫野志保姐姐，回来了？
她见我回到了家中，便将目光从电视上挪开，
宫野志保药买回来了吗？
宫野明美嗯，买回来了。你要的什么红霉素，金因肽……
这些药的名字实在太绕口了。我拎起那装满药品的袋子，让她看了看。
她快速审视了一下，确认无误之后，她就把自己的睡衣去下，躺在沙发上，让我给她上药。我又看到了那些遍布她全身的伤痕，我的心中不由得发颤。
宫野明美……志保，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又一次向她问道。
宫野志保我不是说了吗，姐姐，
她又一次用同样的话回答了我，
宫野志保这些事情，你不要了解为好。否则，只会把你也拖进这个无底洞里。
不管问多少次，她都是这种回答。
我实在搞不懂，她这样一个人背负所有的事情，把事都憋在心里。这样真的好吗？
为什么不愿意把心事告诉姐姐呢？痛痛快快说出来，不好吗？
宫野志保姐姐，专心上药吧，别想那么多。
她见我神情迟疑，便催促道。
好吧，先上完药再说……我从药品堆中取出所需的药物，拿出棉棒。因为我不懂医疗的缘故，整个过程，基本上是志保在指挥我上药。
……
宫野志保消炎的话，还是用红药水吧。
……
宫野志保姐姐，拿错了，那个是碘伏。
……
在志保的不断指挥下，我很快就给她完成了上药工序。疗伤结束的志保重新披上睡衣，从沙发上坐起。
电视上仍在播放那些新闻。她掏出遥控器，直接把电视关掉了。她也是觉得很烦人吧。
关掉电视之后，屋内就真的又陷入了一片昏暗寂静。昨天傍晚那沉闷的氛围，仿佛是又回来了。
宫野志保我这种程度的伤，
志保冷静地讲道，
宫野志保只上一遍药是不行的，以后肯定还要再上两、三遍。
不愧是从事医学药物工作的科研人员，各种程度的伤，每个该用哪种药品、该怎么治，她都很清楚，都知道。
但是，这样一位厉害人物，自己竟然遍体鳞伤……我想到那些伤口，不由地心疼。
……不行。
我下定决心，必须向她问清楚，必须的。对她的关心是我的职责，就像以前一样。
宫野明美志保，
我拿出严厉的语气，向她质问，
宫野明美你必须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宫野志保知道的太多不是件好事，姐姐。
宫野明美你知道吗，志保？每天把心事憋在心里，也不是件好事，会憋出精神疾病。
她转过头来，用敏锐的目光将我打量一番，
宫野志保你，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不能告诉你，对不起。
宫野明美就是因为问题很严重，我才必须得去了解。
我这样回她一句。
她没有继续说话——也许是被我这争辩般的态度惊到了。
我又补充一句，
宫野明美你的生命安危，对我来说，就是最严重的问题。
志保她，小时候可没有这么扭扭捏捏，以前说话一直都很坦率。在我的印象中，她在和公司有所接触后，就越来越这样了。
宫野明美你是害怕我知道后，会做出一些冒险行为吗？
我继续向她讲道，
宫野明美这样吧，我以后要做什么，都会事先和你讨论、参考你的意见。我从小就和你一起生活，你觉得，我是那种做事不经大脑的人吗？
她用手托着下巴，眼睛凝视地板，一言不发。大概是在思索我说的话。
宫野明美志保？
我见她没有反应，便又问了她一声。
片刻的沉默。
宫野志保他们，
她突然开始说话，
宫野志保他们在背后，属于一个庞大的组织。
什么……组织？他们，是指那家公司吗？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志保就开始继续说下一句话，
宫野志保操纵市场，操纵话语，用各种方法，渗入社会各界。
突然爆炸的信息量，让我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宫野明美志保，你的意思是，这个公司……属于某个组织。
我试着去理解她的意思，
宫野明美然后，这个组织……正在对我们的社会，对米花町……进行渗透，是这样吗？
她点了点头，
宫野志保这家公司，只不过是他们在医药领域的爪牙，仅此而已。
我瞪大了眼睛。这些可怕的事情，听起来未免太夸张。但是我的妹妹志保——她是不会开这样的玩笑的。
也就是说，这是真的。
我没想到，志保她隐瞒的竟然是这种事情。我一时有些犹豫——还要不要继续问下去，但最终我还是决定：继续。
宫野明美那，那些警员和媒体是？
我又想到了那些遍布各地的通缉令和新闻。
宫野志保他们？大概——早已被蛀成空壳了吧。
听到这句话，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表面看似正常的社会，实际却早已被恶徒们占领了。事实，恐怕远比我之前估计的要复杂。
我的世界观几乎被颠倒了过来。
志保看到我惊恐的样子，向我嘟囔道，
宫野志保我早就说了，问题远比你想的严重。
她从沙发上站起，静静凝视着窗外的天空。
宫野志保我在与那家公司接触后，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继续说道。
宫野明美不对劲的地方？
宫野志保对……
她将脸背过去，沉默片刻，
宫野志保……人也好，科学也好，对他们来说……这些，都只不过是，为那不为人知的利益链而服务的工具……
我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不清楚她现在是什么情绪。
志保她作为研发药物的关键人员，在那家公司中处于重要地位。我想，她一定知道、看到了很多我们不知道的，深层的东西。
她从小是热爱科学的。我想她，大概会把他们的这些行为，视作是对科学的侮辱吧。
宫野志保姐姐，
她的声调忽然变得颤抖起来，
宫野志保你知道我在那公司里，每、每天都在思考什么吗？
我察觉到，她又要控制不住情绪了。
宫野明美志保，你……
我试着帮她控制情绪。
宫野志保……我、我每天思考的是、是……是该用什么方式去死！
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慢慢溢出。她的后半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她陷入哽咽，悲愤的啼哭覆盖了清晰的话语。
我拍了拍她的背，帮她缓解情绪。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像这样坦率地宣泄情绪了。
……
情绪稍稍平复之后，志保又向我诉说了她的许多遭遇。
她告诉我，公司领导们发现她对公司的不满后，动不动就打她、骂她，还招呼那个组织的人员来搅扰她。她一直很害怕他们。
她告诉我，她为了不被他们欺负，每天在公司都得装成冷酷、不好说话的样子，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她活得很累。
她告诉我，虽然她在公司也有同事，但他们基本都是没有自主意识的工具人，她根本无法和他们交流。她一直很孤独。
她告诉我，她每天半夜偷偷用冰水洗脸，靠这种自虐来维持自我意识。
她甚至告诉我，她一度想制作毒剂，把那些人全都杀死。她也想过用毒剂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但都没有实施。
她还说，她在来到我家之前正被公司关禁闭，但她设法逃脱了出来，然后逃到了我家。他们原本还想逼背叛公司的她吃幻觉药物，以让她“永远留在公司”。
一句句令人心里发毛的诉苦，不断地让我的精神变得激动。虽然我和她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但我们看到的仿佛是两个世界。
我原本还想问问她，多年前她头部全湿、很晚才回家的那次是发生了什么。但我又想了想，还是算了吧，我不愿再激起她过去的什么恐怖回忆。
我有些后悔，为什么我当初要允许这个公司接触志保？
如果我当初不那么做，也许，志保她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但是，就算我当时拒绝他们，志保恐怕还是会被那幕后的组织盯上……
让她陷入这种境地，我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姐姐啊。
就在这时，耀眼的阳光忽然照进了我的房间，得以将这阴郁、沉重的氛围划破。阳光提醒了我：现在已不是昨天傍晚，现在是第二天早晨。
宫野明美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
我抱住志保，又拍了拍她的背，尽可能地安慰她，
宫野明美从今以后，姐姐会保护你。我一定会为你终结这黑暗的困境。
宫野志保姐姐，你……
她听到我的话后，迟疑片刻，
宫野志保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论是公司还是组织，他们的力量，都远不是我们能比的……终结，真的能做到吗？
宫野明美你要坚强，志保。
我凝视着她的双眼，试着去鼓舞她，
宫野明美我们惹不起，但我们躲得起。等时候成熟，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把这个环境从你的生活中终结，让你过上正常的生活。怎么样？
起初，她没有任何反应，面无表情。
我有些担心，是不是安慰失败了。
但随后，我就看到，她的脸上慢慢露出了微笑。明媚的晨光从窗外照进屋内，她的笑容在这光芒下更显灿烂，洋溢着幸福的情感。从这笑容中，我还能看出一丝乐观。
先前的泪痕，已被笑容所覆盖。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她像这样真心地笑了。
相比昨天她进屋之后的惶恐和忧郁，这样要好很多。让她能够真心地笑出来，这也是我这个姐姐应尽的职责。
……终于，成功了。
志保，你一定要坚强地继续生活下去啊。
……
宫野志保姐姐，我去上个厕所。
宫野明美……去吧。
在志保暂时离开的这段时间，我坐在沙发上，得以休息一会儿。
我说，我一定会带她离开这个环境。这，绝不只是一句空洞的安慰，具体该怎么做，我心里是已经有点想法了。
我望着天花板，开始在心中慢慢构思未来的规划。
现在外面还全部贴着对她的通缉告示，相关的新闻也一直在传，想带志保出去是几乎不可能的，会被发现。只能等相关的风声过去了，再行动。
这段时间，就由我来照顾她。我可以暂时节省下生活费用，用省下的钱来供养她。今天下午再买一张折叠床吧，以后就给志保睡。
等机会差不多了，我就隐姓埋名，带志保离开这里，我们去寻找一个没有那组织的地方。尽可能地，黑暗和孤独的氛围要少一些。
这种地方，我想只要认真找，是肯定能找到的。我们可以去隔壁的城市杯户町看看情况，大不了离开东部都市联合，去海外也可以。
这算是一次漫长的旅行了吧。我看了看我在桌子上的存钱罐，我的储蓄应该是够用的。
然后，等找到了那种地方，就在那里一直住下去吧。到时候帮志保找到一份新工作。
志保她有技术才能，应该可以很容易地找到工作。我的话，随便什么工作，只要能挣钱，我就都能接受。最主要的，是志保她要过好。
至于更改姓名，嗯……我一直很喜欢“广田雅美”这个名字，很好听。要不，就用它来做为以后的新名字？
志保的话，她到时候可以改名叫……额……哈哈，不急，这些到时候再考虑吧。
……
我正沉浸在对未来生活的构想之中。但就在这时，一个异样的小细节，把我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志保来时所穿的那件淡蓝色工装，正被搁在沙发扶手上。我发现，它的两个口袋都是鼓起来的，里面显然装着什么东西。
昨天因为太紧张，再加上天色已晚的缘故，我根本没有留心过她的衣服。
也是在这时，我又想起一件事——公司说志保是“携带公司的文件和资金”逃跑的。
一种好奇心突然涌上我的心头。如果公司说的是真的，那这里面应该就是……是志保从公司带来的东西吗？
从外观上看，两个口袋里都装着棱角分明的东西。
我解开其中一个口袋的扣子。里面装着一张MO磁盘，没有想象中的纸质文件和资金。
我又去看了看另一个口袋。这次，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因为，这里面装着的，是一支黑色的短枪，还有几发子弹。这些东西……是从哪来的？
我闭上眼，沉思片刻。
……算了，我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呢。
既然公司那样对待志保，还关她禁闭，那这短枪，肯定是用来防身的嘛。她总不可能拿枪打我吧。
于是，我便把两个口袋重新系上，把那件蓝色工装放回原处。
我望向窗外。太阳已经升起许久，天空已格外明亮。照进房间的缕缕阳光，宛如一把利剑，将屋内沉闷的旧日空气劈开、斩断。
新的一天开始了。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带志保过上幸福的生活，一定的。
什么公司，什么领导，什么组织，
都给我见鬼去。
【FILE.2 逃亡的科学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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