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作亥时息是蓝家人的作息,巳时作丑时息是魏无羡的作息,都是极其规律。慢悠悠的吃完蓝思追送过来的早饭,闲来无事的某人终于想起了被自己遗忘已久、有过逃命情谊的坐骑——花驴子。
想到那头驴,魏无羡一骨碌爬起来:“我的驴怎么样了?!你们可小点点,它可是会撂蹄子的。”
蓝思追神色不变,把人领到了一片青草地上,那头驴子果然在大叫不止,喧哗不已。大叫的原因是他要吃草,但那片草地上聚集着十几团圆圆的白绒球,让他无法下嘴。而蓝景仪就站在不远处苦大仇深的瞪着它,看到两人朝这边走来,冲着魏无羡气急败坏道:“快!赶紧让它闭嘴,早读的都来问过好几次了!”
魏无羡把带来的苹果给它吃了,花驴子一啃苹果就顾不上叫了,咔嚓咔嚓不停。魏无羡眼中放光的盯着地上白滚滚的兔子,喜道:“好多兔子!烤着一定香!”
蓝景仪七窍生烟:“云深不知处禁止杀生!这些都是殊华君养的,你敢烤试试!”
魏无羡眨眨眼,无辜的看过去:“我又没说是烤它们。”
“你!”蓝景仪气急。
正在此时
“咚咚咚!咚咚咚!”急促激烈的钟声响彻云天,在云深不知处久久回荡。
这钟声和平时报时辰的声音截然不同,仿佛一个人在发狂的敲打,震耳欲聋、急速惊癫。蓝思追与蓝景仪脸色大变,顾不上正在插科打诨的魏无羡,甩下他急奔而去。
魏无羡心知有异,抛下草地上啃着苹果的花驴子,连忙跟上。花驴子斜睨了一眼那不靠谱的主人的身影,卡擦咔嚓的嚼动嘴皮子,长长的尾巴扫过地上圆滚滚的白兔,悠哉悠哉。
钟声是从一座角楼上传来的。
这座角楼名为“冥室”,四周墙壁皆以特殊材料制成,篆有咒文,是蓝氏招魂专用的建筑。当角楼上的钟声自发大作之时,便只能是发生了一件事:在里面进行招魂仪式的人,出了意外。
角楼之外,围过来的蓝家子弟与门生越来越多,可没有一个人敢贸然进入。冥室的门是一扇漆黑的木门,牢牢锁住,只能从里面打开。从外部破坏不仅困难,也违反禁忌。况且,招魂仪式出了意外本就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谁也不知道究竟会招来什么东西的魂魄,贸然闯入怕是得不偿失。而且自冥室建立以来,几乎从没有出现过招魂失败的情况,这就更让人心中惴惴不安。
魏无羡未见到念清、蓝湛出现便预感不妙。若是两人还在云深不知处,听到警钟应该会立刻赶过来才是,除非……就这此时,黑门砰的被打开,几名白衣门生跌跌撞撞跌了出来,伴随着的还有一道:
“思追救人!所有人禁止靠近!”
随即,冥室的砰的关上,仿佛被谁愤怒的摔了上去。
众人赶忙七手八脚的将几名门生扶起,着急忙慌的救人。几名门生面色惨白,殷红的鲜血从他们的嘴巴鼻子一涌而出,精神恍惚的嚷着:“不该的……不该招的……万万不该啊……”
魏无羡一把抓住一个人的手,直视他的眼睛,沉声道:“你们在招什么东西的魂?还有谁在里面?!”
这名门生似乎呼吸十分困难,张嘴道:“含光君,殊华君……”
话未完,人就晕了过去。
魏无羡将人推进蓝思追怀里。两步迈上数级的台阶,踹了一脚冥室的大门,厉声喝道:“开!”
冥室大门张嘴狂笑一般,刚开了一道口子,突又豁然紧闭。往日柔和清亮的声音此刻严厉异常:“都在外面老实待着!”
蓝景仪赶忙扑过去将人拽下来,又惊又怒,喝道:“你没听到殊华君的话吗!什么时候了还捣乱!”
魏无羡:“……”
蓝思追扶着那名门生,咬牙道:“还不快来帮忙!”
神色担忧的看了一眼冥室,看着警惕盯着自己的蓝氏弟子,魏无羡只能先安下心,眉心紧蹙着先帮忙安置几名受伤的门生。
冥室内,黑气弥漫整个空间,压抑逼人。这黑气仿佛是怨气、怒气和狂气的混合体,几乎肉眼可见,被它包围其中,胸口隐隐闷痛。冥室中央的阵法上,竖立着这次招魂的对象。
没有别的,只有一条手臂——正是从莫家庄带回来的那只!
它截面朝地,直直的立在半空,四指成拳,食指伸出,似乎在指着某个人。充斥了整个冥室源源不绝的黑气,就是它散发出来的。
参加招魂仪式的人除了被送出去的几个,剩下的皆倒在地上,只有东首主席之方位上的蓝湛还端正地坐着。他正襟危坐,身前横着一张古琴,手并未放在弦上,琴弦却兀自震颤嗡鸣不止。
西首上,原本坐镇的是蓝启仁,而他此刻已经和其他倒地的人一样,神志皆失,被阿和安置在旁,顶替了他的位置,与蓝湛遥遥相对。
两厢琴音相合,一人问灵,一人安魂。一曲无果,两人目光相接,琴音同变,弦音倾泻而出。
他们此时合奏之曲,名为《招魂》。
以死者尸身、或尸身的某一部分、或生前心爱之物为媒介,使亡魂循音而来。通常只要一段,就能在阵中看到亡魂的身影浮现出来。可此时集他们二人之力,一曲将终,也没有魂魄被召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除非这名死者的魂魄,和他的身体一同被割裂了!
那只手臂越发愤怒了一般,通体青筋暴起,空气中的压抑感越发沉重。
西方之位乃是主位,阿和顿时压力剧增,仿佛一击暴击当头之下,头痛欲裂,眼花耳鸣,胸口滞怠塞涩,口中腥味愈浓,眼尾的凤纹越发鲜活夺目,摄人心神。
唯有琴弦上的十指依然平稳沉静,丝缕不乱。
扫过那苍白唇瓣的血色,蓝湛的脸色森然寂冷下来,指间曲调一转,改奏起了另一曲。
这支曲子与方才的《招魂》截然不同,曲调安然静谧、温和轻柔,名为《安息》。这两支曲子都是流传甚广的玄门名曲,两人皆是熟悉至极。
纵使此刻头仿佛炸裂般难受,眼前一片炫光,阿和依然随音衔接自如,自然贴合,宛若一曲。
那只手终于在两人的联合压制下,缓缓垂落。须臾,冥室大门弹开,日光倾泻而入。
角楼上的警钟停止了鸣响,原本围在冥室外的子弟和门生都冲了进来。
蓝思追的目光落在闭目苍白、安静异常的殊华君身上,满是担忧:“含光君,殊华君……”魏无羡已迅速的蹲了过去,上手准备查看。
眉心叠起,蓝湛眼疾手快挡下魏无羡的手,肃目道“不要扰他。”为免其他人影响到阿和的调息,抬手在他周身设了道结界。
“救人。”
蓝思追会意,召集弟子门生们将冥室内倒地的几位前辈身体放平,实施救治。另有弟子抬来一尊铜钟,重新将那只手臂封印起来。弟子们虽是忙碌,却井然有序,且轻声细语、脚步轻静,无一人发出喧哗聒噪之音。
此次受伤的所有人皆是七窍流血、神志全失。一番施针救治之后,众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蓝思追面色焦急,语气含忧:“含光君,想不到这条手臂如此棘手。丹药和施针都无效,这该如何是好?”
魏无羡已蹲在铜钟前研究了半天,心中已有了想法,此时听到有人挑起了话头,忙接道:“这还不简单!追溯本源,找到它的尸身,就能找到救人的办法了。”
莫家庄当夜,他判断,这只手臂的怨气是因分尸引起的。但因当时怕被认出,他也没有细究。可此时再想,若是普通的分尸,怨气纵使强烈,杀伤力也不会如此之大。
蓝启仁这种知名前辈,主持过的招魂仪式少说也有千百场,何种厉鬼凶灵未见识过,连他也被怨气反扑致伤,至今昏迷不醒。恐怕这只手臂的主人身份,没那么简单。
十之八九,也是一名修仙者。且极有可能是一位修为高深、力量强大、身份尊贵、有着莫大怨恨的修仙者!
但,并未曾听说过那位世家仙首被分尸而死,或者死后尸体失踪。
而且,这只手臂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以这只手臂的怨煞之气,若是早就存在于莫家庄方圆五里之内,以它的凶残程度,绝不会风平浪静,使莫家庄只受走尸惊扰。
这只手臂,是在蓝家到达莫家庄夜猎之后,它才突然出现的。像是有人故意趁这个时机、特意投放到这个地点的!
此举针对的是谁,不言而喻。
他能想到的,蓝忘机他们不会想不到其中关跷,姑苏蓝氏势必会刨根问底、彻查清楚。
如此他也能趁机下山,在帮着念清他们揪出暗中主使者的同时,也可趁此探查温宁之事。可谓是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啧啧,他真是太聪明了!
蓝景仪虽已知他是两位公子的朋友,但总也忍不住想怼他一番,道:“你说的简单,招魂都召不出来,闹成这样子了,上哪找去?”
魏无羡倒没怎么在意他这说话的口气,随口回道:
“上哪找去,不是指给你看了吗?”“景仪,不得无礼。”
一道清和的声音与他的话语相重,魏无羡一抬眼,就看到了念清满眼不赞同的盯着他家的那个小辈。他嘻嘻一笑,连忙摆摆手“没事没事。”
迎着那不赞同的目光,蓝景仪低头鼓鼓嘴,不情不愿的道了歉“……对不起。”说完便跑到另一边帮忙,离魏无羡远远的。
“……”魏无羡。
“哪难受?”蓝湛此时已探完他的脉搏,细细打量着他的神情。
阿和摇摇头,虽仍是难受,身体经过调息也有了些气力,当即站起身,焦急的四下望去“我没事,叔父怎么样了?”说话间,便看到了放平地的蓝启仁。心头一紧,两步跨了过去。望着生死不知的叔父,阿和眼眶发胀,惶恐眩晕,把脉的手都是颤的,若非蓝湛的手悄然撑着他,怕是整个人都是不稳。
“莫怕,叔父性命无忧……”
他的担忧,蓝湛亦是感同身受。望着昏迷不醒的叔父和几位前辈,他的眼中闪过忧虑,眉眼俱是愁色。只是他却不能表现出来,只面色冷静的一一作了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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