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好

　　岐山听训之时，众世家的小辈弟子大都混了个相熟，魏无羡此番平安归来，自是纷纷前来探望道贺。阿和到江氏所住院落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场景。在屋里看了一圈，他也没看到魏无羡，这屋里只有江厌离带着江氏的弟子们在招呼众人。

　　“魏兄，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聂怀桑此时也赶了过来，还没到跟前，声音倒是先传了过来。

　　“念清，忘机，魏兄呢？”赶过来没看到人的聂怀桑懵了，转过头看向阿和两人。

　　“不知道，我们也刚到。”阿和摇头。

　　没看到人，三人便索性去院子里转转，刚绕过回廊，就在竹林的亭下看到了魏无羡、江澄两人。

　　聂怀桑立马就朝那边跑了过去，边跑边喊着“魏兄，魏兄，我可找到你了，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有多担心你，你到底跑哪去了？”

　　“你这些时日去哪了？有没有受伤啊？我就知道魏兄你肯定不会出事的。我跟你说啊……”围着人转了一圈，聂怀桑就如同原来一般，去揽他的肩膀，却被他闪身躲了过去。

　　聂怀桑愣了，不解的看过去。

　　魏无羡偏头不语。

　　江澄赶忙上前拉住聂怀桑的手，嘴里说着今晚也他要给魏无羡设宴庆祝，请他帮帮忙，边说便拉着他往外走。说到设宴，聂怀桑也赶紧把聂明玦他们打算设宴的消息告诉了江澄，两人说着说着竟走远了。

　　亭子里竟剩下他们三人。

　　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看着相对无言的两根木头，阿和咳了两声，很是无奈道：“你们俩站着不累吗？还是想比比谁站的比较直？”

　　顿了顿，魏无羡率先笑着坐了下来“哈哈，那我肯定是比不过的，我还是坐下好了。”说着伸手拿过阿和身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你不会自己倒啊。”阿和无语，重新倒了两杯，递给沉默坐下的蓝湛一杯。

　　“不会啊，手疼~”魏无羡嘟着嘴道。

　　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阿和白过去一眼“……我怎么感觉你越活越小，以后你喊我哥得了。”

　　“哇！小念清你竟然占我便宜！”魏无羡惊呼。

　　“咳咳……你会不会用词啊，教你的先生肯定早被你气死了。”一口水喷出来，阿和差点没呛死。

　　“有我这般聪明的学生，先生高兴还来不及呢。”说到这儿，魏无羡还挺得意。

　　默了默，阿和端正了脸色，没有再开玩笑“……好了好了，不闹啦，来说正事。”

　　“什么正事？”魏无羡奇道。

　　“哥”阿和轻轻扯了扯身侧一直沉默的人。

　　“抱歉。”蓝湛忽然郑重地开口，说完便垂下头安静的坐在一侧不动，如同一尊雕像。

　　“咳咳，这是蓝湛本人吧？！我没听错吧！”魏无羡果然被惊到了，眼神不停的打量着给他道歉的人。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还是今天自己还没睡醒，出现幻觉了？

　　“魏无羡，你严肃一点好不好！”

　　“哦哦哦，不是，我这是受惊了好不好，他这么突然，吓我一跳。”

　　“我哥是为上次那事道歉，他当时语气不好，你可别放在心上啊。”

　　魏无羡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却又很快再次勾起了嘴角“……我当是什么事，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心下叹了口气，阿和到底还是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是啊，都过去了。”眼神扫过静默宛如雕塑的某人，到底还是自己继续开口：“魏婴，我给你抚琴可好？”

　　“抚琴？”魏无羡显然没想到这么突然，他还以为他会追问……

　　轻轻一笑，阿和把桌上的茶盏放到一侧，取出琴放置在桌上，素手轻挑，指下翻飞，清幽轻柔的琴音响起。

　　“如何？”一曲奏完，歪头看了过去。

　　魏无羡呆愣愣的盯着他，半天没有缓过神，许久，才惊醒般迟疑地开口：“你、如何得知的？”自失去金丹，被扔下乱葬岗。为了活下去，他以怨气为修，吸纳鬼气怨气聚于体内代替灵力，以便能招鬼驱灵为他所用。

　　怨气扰人心智，鬼气损人身体。自修习开始，他便已明白，自己早已没了退路。短短几个月，能以鬼道斩杀数十名温氏高阶修士，不仅仅是因为他聪慧有天分，还因乱葬岗乃百年前古战场的葬骨埋尸之地，怨气鬼气极为深重，几乎有去无回，这才令各方修士皆忌讳莫深，不敢靠近半分。

　　世上之事从来都是一啄一饮，自有定数。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这鬼道，亦是如此。修为增进越快越高，反噬就会越频繁越严重。他近日杀人太多，鬼道术法使用过度，是以怨气日益增进，反噬也自然逐日加重；不仅胸口滞怠不顺，头更是时不时的昏沉、心绪难控，满心都是嗜血的渴望和杀人浴血的暴戾想法。

　　可这一曲听罢，周身的气息竟似乎少有松缓顺畅，昏沉的头脑也略微好受了些许，神智清明不少。

　　看到他周身的阴郁之气似乎少了一些，阿和才放下心来若有所思：看来有用，只是效果还是不够……

　　“你猜？”感受紧紧盯着自己不放的目光，阿和索性先不去想其他，只是支着手笑意盈盈的回望过去。

　　默了一瞬“这是特意、为我……”魏无羡有些艰难地开口，神色似喜似悲。

　　噗嗤一声，阿和笑了起来，魏无羡这副感动又伤心，别扭又欣喜的表情实在是难得一见啊，可也有些让人受不了，当下赶忙开口解释：“这是我哥连夜翻阅蓝氏的藏书孤本，彻夜不眠研究出来的，结合了清音定魂曲，可以安魂定神，抚燥养身。只是现下战事筹密，时间太短，这曲子只作了大概，全部完成尚还需要些时日。不过看来，应该还是有些效果的。”

　　蓝湛猛然抬头看向身侧笑语谈谈的人，神色莫名。

　　阿和轻轻的对他弯了弯唇角，眼里满是狡黠。

　　深深的盯了他几秒，蓝湛转过头没有言语。

　　蓝湛……连夜……彻夜不眠……安魂定神……

　　准确的抓住了这些信息，魏无羡有些难以置信，又似乎觉得理所应当，心里翻腾覆雨，心绪难定，过了许久才微微起唇，只是声音嘶哑，语调难辨：

　　“多谢，我没想到……”他以为当时蓝湛是在质问怀疑，自修鬼道以来，他的心绪就有些难以控制，易怒易燥易疑……别人的无心之言都可能让他心绪起伏，反复思量。旁人尚且让他烦躁多疑，何况是共历过生死，被他认定为生死之交的蓝湛的言语。

　　只是他竟忘了以这个人的性子，就算是再怎么担忧关心，怕也是学不会委婉的，只会板着一张臭脸直愣愣的指出来。

　　看着他这副既感动又不敢相信的神色，阿和抬着下巴朝着身侧的人点了点，慢悠悠的开口“喏，感动完了没有？我哥那性子你体会的还不够深切啊。指望他婉转轻柔关心劝解人，那你这辈子估计等不到了。这某人啊，明明心里担心的要死，还非得板着一张脸，话也不知道怎么说。所以说嘛，你们俩都得感谢我，要不是我这么聪明伶俐，善解人意……”

　　本来还挺感动的魏无羡听着听着就觉得这话不太对味了，他哭笑不得的打断：“停停停，小念清，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自恋了？”

　　“有吗？”眨眨眼，阿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然后就发现，连蓝湛都看着自己肯定的点着头。

　　呃。“这还不是跟你学的？”不怕，甩锅什么的他也是很擅长的。

　　“我？”魏无羡惊了，难以置信的拿手指了指自己，拒绝接锅：“你可别瞎说，我向来可是只说实话，从不自恋的。”

　　“呵呵，看来某人对自我的认知还不够彻底啊。”

　　“有吗？我觉得我对我自己了解的还是很透彻的。像我这样天资聪颖，俊逸非凡的少年英才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

　　“话多、呱噪”

　　“喂，蓝湛，你这话什么意思？”

　　“……”

　　“就是说你话太多咯，哈哈哈，该。”

　　“你们俩这是合伙挤兑我一个是吧，来来来，这方面我可还没输过呢。”

　　“得了吧你，就这还不够自恋……”

　　谈笑间，隔阂如冰般融化，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