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这件事说来容易,可距离案发时间已过许久,难度必然很大。玛尔塔命令部下全力查询那件迷案。
很多下属在得知她是新任少校之后,零零散散都撤职或者投靠别人了,东拼西凑,也凑来几个肯听命的,就是实力不高、他们本身也不太情愿罢了。
玛尔塔也没说什么,差遣几人去案发地,然后把自己埋在其他先辈留下的案件总结皮纸堆里,桌面上左右两摞小山似的卷宗令她扶额,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
“做少校还不如做平民好,”她想着,看了看泛黄的纸张叹了口气,“好在也不是无章可循,艾米丽也有了一定自由,只是……”
只是,父亲的事就这样完了吗?
安德里亚斯的下场会是什么?
她缓缓抬头,把笔放在桌面一角,打算活动一下僵硬的手腕,不经意间瞥向挂在衣架上的礼服,粉中带红,那颗珠宝依旧明亮,好像再阴暗的角落也无法遮住它的光芒,羽毛斜斜映照衬托,更显华贵,玛尔塔的手拂过披肩,美中不足的是那颗因被子弹射中而破开的布料。
突然间,她耳边响起安德里亚斯说的那句话,“奈布•萨贝达?你呢?你真的问心无愧吗?”
哗啦一声,衣服连带衣架倒在地上。
玛尔塔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亨利坠机,他也帮了一把,然后留下两个降落伞。
只是那时的情节太紧急了,她只顾着查父亲死因以及谋害人,一刻也不得多想,她发抖地捡起那件衣服,再抬眼时,似乎这衣服沾满鲜血。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平复后,那件衣服早已干净整洁,没有惊心的血迹了。
艾米丽扶着她,道:“你怎么了?我早说过你需要休息,经历这些你熬不住的……好好我不说了,你先坐,我去配药。”
估计是在她眩晕之际,艾米丽听到动静才进屋的,玛尔塔点头坐在椅子上,指尖揉着太阳穴,想着,竟然连有人进屋都察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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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艾米丽调查军工厂这件事,上级得知后原本不会答应,但是玛尔塔竟然说自己是主理人,他颇觉有趣,明面上是不屑一顾,实际上则是看一看她的实力。
其次如果她收获为零,正好借此贬职。
这个道理玛尔塔和艾米丽都清楚,艾米丽也不是没劝过她这件事的严重性,只是玛尔塔军衔一戴头发一扎,干脆无视她继续查资料。
艾米丽笑着摇摇头。
近日奈布不辞而别,玛尔塔有些莫名的心里难受,像是有一处空缺,不过这种感觉被她毫不犹豫地打散,不见面是最好,下次见面,她必须问他坠机的事。
她又看了几卷,门被人很有礼貌的敲响,玛尔塔心里诧异,答了句:“请进。”
来人带着圆眼镜,穿着白净的衣衫,手里拿着一本书,——是那个律师。
律师:“贝坦菲尔少校,”他微微颔首,笑道:“我是律师,弗雷迪•莱利,您可以叫我莱利先生。”
玛尔塔理了理衣服,看着他依然手拿着笔,不免道:“嗯……您过来是……分析案情?”
“不是,只是斗胆劝一句,希望少校不要插手这件事,本来就是以命换命,她承认她堕胎了杀人了,我有理由判她有罪。”
玛尔塔料到他会这么说,皱了皱眉,然后把人带进屋子里,给他递了茶,自己也喝一口,悠悠茶香缓和了尴尬的气氛,道:“但是我还会查下去,具体理由你也知道,我虽然不了解……嗯,你们工作的具体内容,我想我以少校的身份,应该有资源查询。”
“……”
莱利抽了抽嘴角,也喝了口茶,随手把茶碗放在桌角上,道:“当然可以,不过现在翻这种陈年旧账……当然我相信您的实力,我是说,不会耽误军中大事吗?”
“上将大人既然同意我处理这件事,就是一场考验。”玛尔塔笑着答道,“况且,这种事明着摊开看,我们都不好说话。
“莱利先生,我也有个疑问,您是这件事的知情人还是参与者?如果您是普普通通的律师,应该不至于一直忙着定艾米丽医生的罪。”
她看到莱利掐着笔,有种要把笔掐断的错觉,那几句话当然是她胡乱说的,很明显莱利当了真。
“……那我期待少校最终的真相。”
说完,他起身走出房间,可喜的是他随手关了门,玛尔塔才不用再走一趟。
长叹一口气后,她再次翻阅古朴无比的书,自动忽略扑面的霉味。
在这个年代堕胎是犯法的,但不代表没有,通常这类的诊所都很隐蔽,不容易查询。默默的为妇女们提供便利。一想到洁白的手术台和殷红的血,玛尔塔就不禁把“堕胎医生”这几个词和艾米丽联系到一起,却总也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
待到艾米丽把药端进来,玛尔塔过了许久才开口,
“你为什么要堕胎?”
意料中的,艾米丽沉默着。她端起药喝几口,抬头看艾米丽的眼睛,她看到很多的柔和与稳重,唯独没有“堕胎恶魔”该有的那种可怕。
“……抱歉玛尔塔,我最初也是一名医生,也没有料到我会堕胎……甚至电疗,”她想了想,接着道:“在白沙街孤儿院里。”
这一句令玛尔塔感到不可思议。
“白沙街……孤儿院?不是疯人院吗?”
“不,很久之前是孤儿院。”
想来是发生一些不寻常的事,玛尔塔提笔草草写下几笔,重要的事件用朱砂圈画,略加思索:“你在孤儿院做过医生,那挑事的人会不会是那些孤儿的家长?”
电疗可不是小事,可能是有人认领自家的孩子,本来丢失后就心里难受,再听到有电疗,八成要找几个亲戚来干一场。
艾米丽坐在前方,干脆地答道“不是。”
“……?”玛尔塔眼里尽是疑惑。
“厨师之后,我化名艾米丽去了孤儿院不久,有个大人物死了女儿,向我们提出了一个荒唐的要求。
“他们要一个孩子承接自己女儿的记忆。”
虽说艾米丽语气平缓,玛尔塔还是抽了口凉气,她了解他们的心切,但是这种要求当真荒唐至极,先不说成功与否,单单是用电疗就非常痛苦,其次,真的有人肯当个替代品吗?
半晌,玛尔塔道:“所以你给其中一个孩子做了电疗……?”
艾米丽:“我知道这样做太过分了,但是这个选择对她来说最好,孤儿院里很多人受过虐待,缺胳膊少腿儿更容易取得别人的同情心……所以才同意给她做电疗,哪怕是个替代品,是个别人记忆的花瓶,也比受折磨好。
“哪怕她成为别人的缩影,换来‘父母’把她接回家百般疼爱,也比回忆被亲生父母抛弃要好。”
……
玛尔塔:“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了……?”
艾米丽:“她叫艾玛,很可爱,只可惜后来我被普恩带到这里当医生,没能看到她最后的样子。
“希望她受完了电疗之苦,能承载别人快乐的记忆好好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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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尔塔:“你认识莱利律师?”
艾米丽:“不认识,我猜测他和那位夫人的关系不一般,我曾看到她脖子上戴着项链,很细,银的,和莱利戴的一样。”
玛尔塔:“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夫妇?那这一切都说的通了,所以她要把她和前夫的孩子打掉。”
线索突然中断,玛尔塔只好去艾米丽原先的诊所了,希望还能找到,然后放个信说琼斯医生回来了,估计就能找到那帮人。(真是简单又粗暴的办法。)
艾米丽道:“在这之前,麻烦你带我去个地方,白沙街孤儿院,我想问院长艾玛怎么样了。”
玛尔塔:“当然可以。”
一直困在这个地方,现在她总算可以脱身了,只是再重见这个喧闹的世界,就忘了该怎么走,好像已经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世界了。艾米丽笑了笑,忍不住去想那个女孩子的样貌,去猜测她现在的处境。
表面上说说而已,实则,她想去赎罪。
可能她再也记不得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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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玛尔塔去和上将商量出行的事,上将送了些钱财作为路费,命人送了她们一程。还很尽职的派出一支队伍协助,最后被玛尔塔谢绝了。
只有两个人前行,更方便些。她们换掉了身上的军服,化着淡淡的妆,总算和过路的平民融在一起。
艾米丽表示,这个地方改善的地方太多了,她不怎么识路。
看来这个城市不怎么繁华,一路上她们没碰到几个王公贵族,也没几家店开着,玛尔塔想着找个地歇歇脚打听打听最近发生的事,就选择了中心区域的旅馆。装饰的还算不错,她踏着台阶,走进正厅。
收钱的桌子上摆着几盆花,孤零零地开着。
“两间房,钱放桌子上了。”
“哦哦,房间在楼上,小姐慢走。”
店里的人没多少,都被派去干些杂碎的事了,玛尔塔带着艾米丽四处走走,绕过几个赌桌,来赌的人不少,身份一般。多半叼着烟、身上带着刺青。实在是烟味刺鼻,玛尔塔皱了皱眉,加快脚步往里走。
“哐当”——椅子被其中一人踢倒。
他刚赌输几把,正在气头上,突然看见两个人撞倒了酒瓶子,细看都是俊俏的美人儿,突然起身,弹了弹手里的烟。
“让开,别碍事。”玛尔塔看到他脸上有道疤,从眉角裂到额头,留着几个缝伤口的痕迹,像蜈蚣一样令人悚然,绝对不是好说话的那类人。
那个人估计没料到会有姑娘对他这样说话,瞪着眼睛,引得其他几个人看过来。
玛尔塔汗颜,还真是走到哪都是焦点。
等待的时间超过了她的极限,直接飞起一脚踹中他的面门,好在用力不大,他一个趔趄,扶着
桌子才站稳。
他大骂几句,其余人也从震惊中缓过来,纷纷起身,跟着说几句优美到玛尔塔有些听不懂的话,正要还手,玛尔塔直接从腰带上亮出枪。
“这位先生,麻烦让开。”
这里地方小,但接近军官管辖,平民的枪支不多,都是特定发的长枪,很少有她手中的短枪,再加上枪身做工精良,必定是有官职的人物。
总算让了路,看样子下次还是戴个军衔吧(?),实在不行穿个军服,只要职位是中尉以上的,走个路应该能不被堵吧(?)
一旁的艾米丽看穿了她的心思,噗呲一声笑了。吃了玛尔塔一瞪之后挥挥手表示罪过。
把带的东西安置后,她和艾米丽上马车去往白沙街疯人院。
车夫脾气不大好,路上有不让路或来不及躲避的人就甩一鞭子,摆设的摊子倒了他也恍若未闻,玛尔塔不语,直到看见一堆小孩子聚在一起时,大声道:“慢着!”
车果然慢下来,她正要哄散那些凑热闹的孩子,突然瞪大了眼,——这些孩子都断胳膊断腿,有几个还瞎了眼睛,眼神里尽是惊异,又胆胆怯怯不敢退缩,抖着手向她祈求着什么。
她拿出几枚金条,递到其中几个孩子手中。
“拿去买点吃的和衣服。”她缓缓道。
像对之前拿着竹蜻蜓的孩子一样,她俯下身摸着头,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从那个孩子仅有的一只眼睛里看到了惶恐。
“啊,克利切谢谢这位小姐善举!”男人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带着褐色的帽子,胡子长短不一,他说完拿起孩子手中的金条,抛了抛。
玛尔塔觉得奇怪:“你是这些孩子的亲戚?”
克利切道:“不不不,克利切是他们的院长,他们是来乞讨的。”
艾米丽嗓音发抖,问克利切
“白沙街……孤儿?”
“是的小姐,看到那座建筑了吗?那就是白沙街孤儿院,不过更多人叫它疯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