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 中

【燃晚】长明灯（中）

前文： （上）

他曾为你点一盏灯，从天黑到天亮。

03

“燃儿此番出去游历，也没个消息啊。”

“也不是小孩子了，由他去吧。”梨花白的香气在唇齿间溢散开来，楚晚宁虽然是这样和旁边抱怨着的尊主说着，却忽然也恍了神。他那小徒儿，究竟是有多久没回来了？

师昧死后，墨燃近乎是避着他走，能不见就不见。就算是要跟着自己修习，也多半是疏离至极的样子。再然后，过了二十岁的弟子都可以自己决定去留，出人意料的是，墨燃身为公子却决定要离开死生之巅四处游历。

按照惯例，是应当要拜别师长的，而他却在某个夜里简单收拾了东西，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突然离开了。

楚晚宁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中午。日头正盛让人不由得有些昏沉，就算是站在红莲水榭的池边也觉得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明知道他们之间早已形同陌路，他还在期待着些什么呢。所谓告别不过是笑话罢了，不过是相顾无言的窘境，有什么值得记挂的。

于是他身边最终只剩下了一个徒儿。这天薛蒙完成委派任务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快走到弟子房的时候却看到前面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定睛一看，竟然是楚晚宁。

“回来了。”他的声音十年如一日的冷淡，但是薛蒙偏生听出了关心的意味，于是带着些许恭敬和欢欣给自家师尊行了礼。黑暗之中看不清楚晚宁的表情，只是在和他随意聊了几句委派任务的状况之后转身走了。

薛蒙平日里有些骄傲放纵，但是真当涉及他关切的人的时候总是心细的。他知道楚晚宁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可清高孤傲如北斗仙尊似乎也不太愿意把自己内心的伤疤揭开给他人瞧见。薛蒙到底对他是敬畏的，那个畏字足以让他退却，无法去真正了解楚晚宁的所思所想。

于是，凤凰儿只能叹了口气走回弟子房内，路过墨燃的房间时却隐约瞥见似乎有灯光从里面透出来。

墨燃回来了？薛蒙没有多做思考，直接敲了门，但是许久也不见人答应。他心中烦躁，拍在门上的手也不免多用了些力气，“狗东西，你开个门怎么也要磨叽——”

出人意料的是，门其实没有关上，而且里面空无一人。但先前瞧见的光并非薛蒙的错觉，那木桌上真的放置着一盏灯。那灯雕琢得很细致，海棠花纹栩栩如生，更令人惊叹的是里面并无烛火，涌动着淡金色灵流使那光芒源源不断地溢向四周。

是谁放在这里的，已经不言而喻。

薛蒙无言，从墨燃的房里退出来把门掩上。再一转头，则看见了一个许久无人居住、其主人也不再不会归来的房间。他觉得鼻头一酸，推开了那扇已经落满了灰尘的门，师昧的桌上，也有一盏长明灯亮着。

最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也有同样物件放置在那里。薛蒙简单洗漱过后便躺下，脑子里却乱得很。身上的疲乏感觉并未消失，但他的内心被某种异样的情绪支配着，于是重新披了外衫疾步奔向南峰的红莲水榭。

然后他远远地就看见师尊坐在那里，宛如一尊雕塑。庭院中没有别的照明，只有楚晚宁面前安静地摆着与方才所见别无二致的长明灯。

师徒四人，也曾有过欢愉时刻，而今却只道是，人生若只如初见。

楚晚宁在等，他也在等，天色昏黑，长夜漫漫，黎明曙光在难捱的痛楚中撕裂苍穹而出。破晓时分，那灯透出的微光似乎是逐渐淡了。

即使如此，长明灯依然在那，未曾熄灭过。

04

红莲水榭中，最狠厉的帝王旁边伴着的是个病弱的美人，听着像是民间那些说书人口中最寻常普通，都快被说滥了的故事——如果那美人不是这暴/君的授业恩师，最为清正的天下第一宗师的话。

墨燃此刻正把头枕在他那已经失了灵力的，比普通人还虚弱些许的师尊的膝盖上。周遭全然是令人几欲作呕的血/腥气息，但是楚晚宁微凉的手略微僵硬地重复着抚摸他头发的动作却是那样温柔，好似自己不是在触碰罪恶满盈的踏仙帝君，而只是路边无家可归带着泥土的小犬。

这场景看起来竟然有些诡异的温馨。而出乎意料的是，楚晚宁竟然率先打破了沉默，那曾经冷淡威严的声音此刻竟然充斥着几丝茫然，他说，墨燃，回头吧。

对此，踏仙帝君只是闭着眼睛，压抑着下意识地讽刺冷笑，一种前所未有的苦楚在心中蔓延开来。庭院内被人折落的名贵海棠落于污泥之中，他好像真的失去那朵花了。

浪子回头么？

“师尊，现在回头我也已经看不见岸了。”头埋在楚晚宁的衣袍之间，他的声音有些沉闷地传来。这语调和恭敬的称呼，竟然让人生出了些许错觉，仿佛楚晚宁还是最有威严的师尊，而他还是刚拜师不久满心困惑等着解答的徒弟。可是，这话背后的意味，却是那么渗人。

许久，墨燃才抬起头来。手指拂过楚晚宁乌黑如墨的，散乱着的青丝，另一只手则强硬地将人抱在自己怀中。墨燃身形高大，而楚晚宁这些年来愈发的瘦弱单薄，仿佛随时都会倒下，此刻窝在他臂膀中身形更是僵着。

踏仙君觉得有些好笑，却不经意地瞥见桌脚边放着什么东西。于是他附在楚晚宁的耳边询问那是何物。

楚晚宁当然听到了，也看清了，但是他没有作答。长明灯需要灵力维系，如今他灵核已碎，再也不能让它发出光亮。可如果一盏灯不会照亮前路，又怎么配得上称作“灯”呢？

或许是墨燃心情还不错，也不计较他不说话。他去亲吻那无血色的唇，感受着怀中躯壳的温度，但就算是贴得再近，浓重的黑暗和寒气还是在不断地侵蚀着他们。

烛台之上，只有红烛安静地燃烧着。蜡油滴落的时候毫无声响。就像是灰白黯淡的人徒然地想要落泪，可最终流出的只有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