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一天,岑福回来了。
今夏听陆拾山谈起过这位学弟。和淳于敏一样,岑家也是北平首屈一指的企业主,但不同于淳于家的卖国行径,岑父中庸守拙,为人古板却不失正直,对岑福从小家教甚严,却也默许了他参与抗日救亡活动,并在暗中向平京大学学生组织提供援助。平大学生会和工读团的大半经费都来自于此。甚至北平地下党组织的部分资金和物资,也来自于岑家。
这等同于默许了岑福加入地下党。事实上,岑福也确实在一年前,由陆拾山介绍秘密成为了中共党员。
陆拾山既是他的学长,又算是他的引路人,素闻大名,岑福对这位前辈十分景仰,视他为兄长,也在暗中为他周全许多。而明面上岑福的身份是年少有为的富家公子,为了避嫌并不多与陆拾山来往,更不在燕山六号常住。此番前来,除了与他磋商重建学联的事宜,并捎来一些物资经费等,更多的是带着对这个刚刚投诚的、参与过镇压学生运动的前巡警袁今夏怀疑,前来一探究竟。
“饺子出锅啦——”
暖帘哗啦一声被掀开,穿过灶间的雾气氤氲,今夏端着从灶台上起的一笼饺子,一路小碎步跑到后堂桌前,脸上有难得的温暖笑靥。她小心翼翼的放下蒸笼,吹了吹手,大喇喇地在旧围裙上掸去锅灰,扬起花猫似的脸,高声喊道,“陆拾山,吃饭啦——”
烟气散尽,看清的却是一张正气肃然的陌生的脸,正紧盯着打量她,目光似乎颇为疑虑。今夏一怔,试探着问,“岑福,岑先生?”
“你认识我?”
“岑家大公子,‘煤炭大王’的继承人嘛,听陆拾山提起过,久仰大名。”今夏甩开挡在脸侧的头发,爽利地伸出手,“在下袁今夏,幸会。”
“陆拾山?”岑福看着她,却丝毫没有伸手的意思,只是无不怀疑地问,“你和陆先生很熟?”
“……不熟,不熟。”今夏尴尬地缩回手,故作淡定地挠着脖颈,“我……我就是先生雇来打杂的。”
“打杂?我倒没见过哪个打杂的下人,敢对着主人直呼其名的。”岑福冷冷地说。他在桌边撩衣坐下,胳膊肘将碍事的蒸笼撞开一尺多远,唬得今夏赶紧去防,“问话就问话,拿饺子出气干嘛。这是陆拾山最爱吃的馅,我昨晚包到半夜呢。”今夏小声咕哝着抱怨。
“我问你,你接近陆拾山的目的何在?”岑福不理会她,径直开口。见今夏低头踌躇,他盯得更紧了些,逼问道,“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我立刻把你赶出去,丢进日本人的工厂!”
“岑先生也知道日本人在找我?”今夏骤然抬头,反问道,“那岑先生怎么就不知道,不是我接近的陆拾山,恰恰相反是陆拾山,或者说是你们共产党,主动接近的我?”
岑福微愕,显然不料今夏会出此言,“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岑先生和传闻里的一样聪明,不愧是陆先生的人。不过你既然和我一样都为先生所用,又何必相互为难呢?”今夏一向快言快语,此刻也丝毫不加以遮掩,“岑先生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我袁今夏为人向来坦荡,何况陆先生对我有恩,我决计不会背信弃义。这一点,还请岑先生放心。”
“但愿如此。否则我和陆学长都不会轻易放过你。”岑福轻嗤一声似是不屑,又眯起眼打量今夏,“只是我实在不明白,你有什么值得学长争取的,还多次不顾危险救你?我与他相识近三年,深知学长为人谨慎,可从没见他这么不计代价地对人啊。”
不计代价?还不是为了那枚玉葫芦和里边的情报。今夏哼一声,却依旧不动声色地假笑,“这个,你就要去问你学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