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玖肆零年夏,由于叛徒出卖,上海地下党多个据点遭到日军和汪伪政府的“围剿”,无数党员被捕入狱,党组织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为了避免抗日事业毁于一旦,地下党骨干,代号“风筝”的岑福启用了潜伏的下线“云雀”,命令她配合组织展开营救。◢
“‘夜莺’?”
今夏端着搪瓷杯从一份《申报》后抬头,且惊且疑,不能置信地望着面前的蓝青玄,
“你是说‘夜莺’被捕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六二五泄密之后。夜莺同志是特科行动队的队员,27号绥靖部长在上海大饭店设宴招待南京来的高官,组织原定要她去执行暗杀任务。可惜行动暴露,潜入饭店时便被捕。”
蓝青玄代号“神仙”,是前来启动今夏的上线。此前虽知同知女师学生中有党的同志,但作为教授,他还是不愿轻易唤醒。若非此次泄密关系到整个上海地下党的存亡,蓝青玄或许甘心孤军奋战更长时间。
而此时,他略带疑虑地上下打量眼前这个代号“云雀”的女孩,他的下线,忖度着问道,
“你认识夜莺?”
“是我在延安学习时认识的一个女红军,我的入党介绍人,后来和我一起被派往上海执行任务。但我们下火车就断了联络,我只知道,她的代号也是夜莺。”
今夏有些不死心地追问,
“如果只是代号一样呢?可能……”
“没有可能。就算有,我们营救的也不是你的入党介绍人,只是一个受困的同志而已。这一点,望你铭记。”
蓝青玄叮嘱完了,又从暗匣里取出一份密档,郑重其事地交到今夏手里,
“目前得到的消息是,夜莺被关在了栅栏桥监狱。而直接管辖这个监狱的人,叫陆绎。”
“是陆绎?”
接过密档,目光落在陆绎的名字上,今夏眉心微动。
“你知道他?”
“知道的不多。行动处处长,好像隶属绥靖部的吧?心狠手辣,在栅栏桥监狱害死了不少人。和他那个部长严世蕃蛇鼠一窝,年初都投靠了梁鸿志,一大一小两个走狗。”
将手中的几页纸草草翻了一遍,今夏会心一笑,
“果然没有照片,只有这两天的行程。那风筝给我的任务,就是接近这位陆处长么?”
“不错。过两日,日本领事会在霞飞路的至道茶馆里,设下茶道会宴请伪政府要员,陆绎也在邀请之列。他无甚癖好,唯独钟爱箜篌。组织为你安排了一个箜篌艺伎的身份,要你务必引得陆绎注意,借机接近他。”
将一把毛瑟放在今夏手里,蓝青玄意味深长的说,
“你刚才也说了,陆绎心狠手辣。此次任务危机重重,这把枪给你,若有万一,不为防身,只为了断。”
笑容逐渐敛去,空气安静的仿佛凝固了。今夏愕然看着蓝青玄,握紧那把带着温热的毛瑟,不知想到了什么,浑身一凛。她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肩膀竟有些颤抖。
“怕了?”
比起之前初生牛犊般的无畏,蓝青玄似乎更满意今夏现在的样子。他摘下眼镜,也不再看她,自顾自地开始整理桌上的几本线装书。
今夏看着他,点头承认,
“突然就怕了。”
“怕就对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是要死人的哪!民国二十六年的那档子事,我是经历过的,整整大半年,南京和上海杀的人头滚滚。最恐怖的时候,组织前五号人物被捕了三号,基层更是没了一大半。那会儿我是真的怕,不敢出门,更不敢上街,和我的搭档在公寓的废弃阁楼里啃着干粮,一躲就是两个月。”
说起往事,蓝青玄心有余悸,
“直到七月的某一天,国民党军警冲进我们藏身的公寓把我的搭档抓走,留我藏在暗柜里瑟瑟发抖。那天我跟疯了似的大哭大叫,恨不得赤着脚跑到街上,大喊我是地下党,你们把我抓起来毙了吧!但是第二天,我就冷静下来了。”
“因为我在报纸的枪决名单上,看见了我搭档的名字。说来也奇怪,我突然就不怕了。我想到了很多,我现在的同志,以后的爱人,乃至于未来的孩子。我不想让他们再生于乱世,颠沛流离了,我希望他们有的选择。我坚信牺牲是有价值的。就算死了,对我来说,也是死得其所。”
蓝青玄忽而扯起嘴角,笑意朗朗宛如少年。
“因为我们无畏的死,是为了后人更好的活。”
——“我们无畏的死,是为了后人更好的活。”
——彼时今夏听的震撼,还未来得及仔细掂量这句话的分量。
——是很久远的后来了。她才明白,在同知女师黝**仄的地下室里,在关乎党和个人命运的节点上,蓝青玄的一席话是怎样如清夜钟般拨开她的天地鸿蒙,又是以怎样遒劲的笔力,深深镌刻进了她的命格。
——是的,无知者无畏不过是变相的怯懦。只有真正经历畏惧,懂得畏惧又战胜畏惧的,才是大无畏的勇者。
——而勇怯不过一念之差,却隔了一整个的国家兴亡,匹夫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