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舟给自己打打气，他要结束这一阶段的访谈了，最起码杨小米愿意表达，并且有着正常的逻辑，总算还有收获。
今天访谈的主体内容，就是杨小米的记忆情况。
有没有你还记得的人？
有没有能够说出名称，或者描述特征的地点？
有没有……
杨小米就笑。
杨舟诧异：“你在笑什么？”
杨小米笑着摇摇头，靠在椅子背上远远的看他，竹枝似的手指捏着勺子把一圈一圈的转。
“想让我跟你回家可以直说嘛。”
杨舟哽住了，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今天杨小米同他的所有一切交流都是为了这句话。他可能一直在等待一个离开康复中心的时机。
再往前想想，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穿着一身病号服。
他很有可能就是从某个治疗机构逃出来的。
但是……
这只是猜测……
“我愿意！”
杨小米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说完了就笑，脸上有些羞赧，也有些自嘲。
“我不好意思跟你说，其实……”他又笑了笑，移开目光，不看杨舟。
“其实我……有点想你。”
杨舟愣了。
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我也想你，我们现在就走。
然而在话说出口之前，他立刻意识到杨小米把整个访谈的思路带偏了，偏离了正常的轨迹。也就是说，他不想谈自己的记忆，不想回忆过去的经历，于是扯出一个杨舟个人最关心的话题。
但是有几个疑点。
首先，他能知道杨舟和他曾在一起生活，并且对他的人身安全负责，知道杨舟和他的关系。他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是一直都清楚，还是在接受治疗的这一个月内通过杨舟数次的探访推测到的？
杨舟努力让自己平复心情，问他：“你认为我和你是什么样的关系？”
“哎~”杨小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拿勺子敲敲桌面：“我是你男朋友诶，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呃……男性朋友，男性朋友。”
杨小米愣了一下，斜眼看着他：“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颇为不耐烦的转过了头，不一会儿又笑了，转过脸来瞧瞧杨舟：“你该不会是在记恨我吧？”
“也？”杨舟一阵糊涂：“我为什么要恨你？”
杨小米笑着一摊手：“带着我这样一个拖油瓶……”
他突然停下了，看着印花的桌布看了好久。
“这句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杨舟大气都不敢喘，心虚的希望他千万不要想起来。
可是偏偏杨小米就想起来了，真的就好像故意跟他作对似的。
”哦，我知道了！就是你说的！“杨小米一脸受伤：“你嫌弃我是个拖油瓶，所以把我丢在这里，是吧？”
“真没有，真没有，真的没有嫌弃……”
“原谅你了。”杨小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什么时候回家啊？”
杨舟忽然问他：“你很想跟我回家吗？”
“废话。”
“我们的家在哪里啊？”
杨小米想也不想的道：“江湾，我好像没有去过，但我知道这个地名。”
“你没有去过，是指你没有到达，还是没有出发？”
“我好像去了，后来……”杨小米拧起了眉头。
杨舟试探的道：“后来？”
“不记得了。”杨小米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每次要回忆过去的事情，头就会很痛，医生就会给我吃药，吃了药我就更想不起来了。”
“可是你还记得我。”杨舟笑着道：“我是杨舟，你是谁？”
“都说我不记得了嘛。”杨小米叹口气：“杨小米这种名字一听就是随便叫叫的，我这样……”他扬扬眉毛，一副“你懂的”的样子：“我怎么可能叫做小米？不过嘛，我是一棵树，我也不需要名字，叫杨小米也可以。”
杨舟很想叹气。
“我很开心你还记得我，你对于我的第一个印象是什么？是在什么地方，或者是什么事情？”
“这个我知道。”杨小米扬起了嘴角，接下来的话掷地有声，震得杨舟耳聋眼花，五内俱焚，懵在当场。
“12年秋天，我找你瞧过病，你给我的诊断是躁郁症！”
“……稍等，我有事出去一下。”
杨舟出去，一路小跑跑到天台上，给何瑜打了电话。
“那个明星后来怎么样了？”
何瑜秒懂：“息影从商，出了国，最近一两年开始搞慈善，给一些国内高校的医学专业提供资金和设备，好评满满呢。”
“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媒体报道上是什么时候？”
“等我查一下啊，回头短信给你。”
杨小米的主治医生来到天台，递给了杨舟一支烟。
“怎么样？”
杨舟把录音放给他听。
给他听录音，就不可避免的让他知道杨小米最后说过的那句话。但是主治医生没有多问，看起来倒好像不了解这件事情似的。
“目前看来，他具有双重人格。但我认为，现在他表现出来的是主体人格。”
杨舟心里一沉：“也就是说，在来这里之前我所看到的，其实才是分裂出来的后继人格吗？”
主治医生点了点头：“恐怕是这样。”
我的小米诶，杨舟在心里哀嚎，那么可爱的年轻人其实是个分裂人格啊，不要这样吧……
“但他现在认为自己是一棵树……”
“骗你的。”
也？骗我的？
主治医生同他杨小米接触了一个月，起初他认为杨小米是精神分裂样精神病性障碍，但随着接触的深入，他推翻了诊断结果。他认为杨小米的病情发作有一段时间了，很可能是从杨舟第一次遇见他之前就已经呈现发病状态了。
而到了康复中心以后，一开始杨小米认为自己是一棵树，后来还有些其它的，现在又回到了一棵树。看似是他的病情回到了原点，其实是他的一种伪装。
即，他认为自己没有病，但是出于自我安全的角度，必需表现出患有疾病的状态。这样子能够获得他人的认同。而他自述为一棵树，这是一种与人无害、与己也无害的状态，又可以避免接受更多的药物治疗。
“他很狡猾，但是他的确符合精神分裂症的症状学标准。”
一个人明明有病，但是他认为自己没病，为了避免遭到他人反对，他伪装成有病的样子。所以，杨小米现在表现出来的状态都是他的伪装。
“他真正发病是在刚入院的时候，过程很短暂。病情的诱因据你所说是惊吓，如果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或者事物给他造成了惊吓，也许可以推测出使他患病的原因。”
这个时候杨手机响了一声，何瑜发来了短信，那位患有躁郁症的明星最近一次出场是在上个星期。有财经记者给他做专访，新闻报道有配图片，他把短发染成金色，因为皮肤白，侧脸看起来倒有些像欧美人。
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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