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杨舟失眠了。杨小米就在他身边，他想翻身又不太敢，直挺挺的望着窗子，直到天色蒙蒙亮才眯了一眯。
清晨的时候防盗门轻轻响了一下，是方宝祥出去了。
隔了半个来小时他又回来了，带进来一股豆浆油条的香气，直接把杨小米从床上勾了起来。
杨舟有心跟出去，但一闪念想到了昨晚方宝祥说过的话，他没有起床，静静的听着两个人在客厅里的动静。
外面有塑料袋微微的响声，方宝祥压低了声音问杨小米：“要不要叫杨哥起来吃点东西？”
杨舟竖起了耳朵等了半天，没有听到回答。
客厅里，方宝祥把豆浆杯递给杨小米，嘱咐他当心烫，吹凉了再喝。
杨小米胡乱的吹几口就喝，果然烫到了，小小的伸了伸舌头，把豆浆放在了茶几上，还往远处推了推。
“昨晚上雨挺大啊，你睡的咋样？”方宝祥纯属没话找话，没指望杨小米回答他，却没想到杨小米歪歪头认真的想了想。
“还阔以。”
“我睡的也不赖，我这人睡觉可踏实，沾枕头就着……”
杨舟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把卧室门拉开一条缝隙。杨小米靠在沙发扶手上，双腿占据了整条沙发，摆明了不让人靠近。方宝祥还是坐马扎，叽叽咕咕说了一大串，回应他的只有微不可闻的咀嚼声。
“油条咋样？好吃吗？”
“还阔以。”
“哎呀我腰疼！小床太窄了，一晚上我掉地下好几回。”
没回应。
方宝祥的肩膀耷拉了下去，但是他并没有放弃，再接再厉的发问。
“诶，你是哪儿的人呐？我听你普通话挺标准的，你是北京人吗？”
杨舟屏住了呼吸，紧紧的盯着杨小米，心跳的“咚咚”响。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杨小米就像没听到这句问话似的。
方宝祥接着问他：“你有没有家人呢？你爸妈在哪里住啊？”
依然没有回答。
“口风还挺紧，你几岁了总可以告诉我吧？”方宝祥把杨小米掐着油条的手往下压压，逼他看着自己：“你告诉我你几岁了，我比较一下咱们两个的年纪，要是你比我大，我应该管你叫哥哥。”
“我……”杨小米茫然的看着方宝祥，像是在脑海里拼命搜索，忽然一抬头看见了杨舟，眼睛登时亮了。
“周医生早。”
杨舟一颗心碎成了渣渣。
“我姓杨，你应该叫我什么？”
杨小米用力的点了一下头。
“杨医生好！”
“……好，嘿好，灰常好。”
方宝祥转过身来，一看杨舟的脸色就什么都明白了，拿起一杯豆浆递给他：“听人劝，吃饱饭。吃吧，不然咋整？”
杨舟叹了口气，走出卧室，走到客厅中央，居高临下的看着方宝祥。
“你没来之前我蛮开心，我两个小生活嘿安逸。”
方宝祥给他这倒打一耙的熊样气的无语好半天。
“你亲眼看着，亲耳听着，亲身经历，你自己说，我哪句话不对？”
“窗纸糊的平平展展，好端端的在那里，没戳破之前谁也不知道里边有什么。”
方宝祥一愣，把最后一口油条塞进嘴里，扯张纸巾擦擦手。
“行，你真行，薛定谔的窗户纸啊，张广才岭薛定谔，呵，你就犟吧，我上班去了。”
杨舟点点头，向小米道：“宝祥哥要走了，你该怎么说？”
杨小米看看他，十分不情愿的抬起一只手摆了摆。
“再见。”
“诶，再见。”方宝祥笑笑，刚要出门，又听得杨舟追问了一句：“还有呢？”
“宝祥哥路上慢一点。”
“哦了。”
杨舟心里堵得慌，隔着一张茶几，他静静的看着杨小米，忍不住问自己：如果他真的有精神障碍，或者说就是有精神疾病，自己该怎么办？
“小米啊。”
杨小米听到杨舟叫他，立刻放下了油条，腿也从沙发上放了下来，坐的端端正正的等待着。
“我在。”
杨舟看着他，平静的道：“昨天晚上雨声很大，我睡的不好。”
杨小米两只手攥在了一起，十个指头绞成了一团，满脸的纠结。他看起来像是很想说些什么，但是不知道怎么表达。
杨舟静静的等待着。
半分钟过去，杨小米的鼻尖上有亮晶晶的汗珠。他的这幅样子，如果非得用什么来形容一下，就像是训犬师面前的狗狗。狗狗收到了一个指令，不知道怎样反应，非常害怕受惩罚，因此不安。
他并不是因为杨舟睡不好而担心，他是在担心自己没有做出正常的应对，面前这半根油条会被夺走。
杨舟的心沉了下去。
“我没有睡好，我感觉头昏，感觉没有精神。我现在很不舒服，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杨小米怔了怔，轻声试探着道：“你去看医生？”
杨舟“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看他这一本正经的小模样，简直无奈。
“你不是精神有问题，你只是漠不关心。”杨舟问他：“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有什么感觉？”
杨小米眨眨眼。
“你喜欢我，我知道了。”
杨舟忽然愣了。
喜欢？
杨小米曾经表达过他的感受，他说过，自己不喜欢的他也不要，那个时候他是出于讨好、安抚还是什么，暂且未知。但不管什么，他是在同自己进行情感层面的交流，他在乎自己的感受。
忽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出现了方宝祥这个陌生人？
杨舟换了一种思路。
“小米啊，你觉得宝祥哥怎么样？”
杨小米打了个嗝，拿起豆浆到嘴边，小心翼翼的试了试，感觉的确不烫了才喝下一口。
“还阔以。”
“……换一句行吗？”
“换什么？”
杨舟笑笑道：“可以是一种相当含糊的说法，我希望你能够给出更准确一些的形容。比如说，你觉得宝祥哥的身高有多少？”
杨小米想也不想的道：“一人多高。”
“……高度要用计量单位来表述，你知道米吗？”
杨小米愣了一下：“我？”
“呼~”杨舟深呼吸，再深呼吸，努力让自己情绪稳定。
他从抽屉里翻出了卷尺，把上面的刻度教给杨小米，又把他叫起来让他踩着卷尺的一端，另一端直接拉到他的头顶。
“一米八四。”杨舟给他看刻度：“一米是一百厘米，一米八四是多少厘米？”
杨小米像看痴呆一样的看杨舟。
“一百八十四。”
“嘿好！”杨舟瞬间喜悦了起来，给他比了个拇指。
“现在告诉我，你觉得宝祥哥有多高？”
杨小米有些不耐烦，抬手比了比自己的耳垂。
“对对对，太对了！”杨舟松了一口气，拉着杨小米坐：“趁着热，快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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