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警大大称赞了杨舟遵纪守法的美德，同时表示一定要追查肇事车辆的下落。至于被撞的那一位嘛，他在120车上简单包扎了伤口，人家要带他去医院缝合，他就死也不肯从了。
杨舟把刚才买下来的瓷娃娃拿了出来，一看是个兔子的造型，白瓷的底子，嫩黄的大T恤，X的嘴。这是什么？杨舟查了百度，再递给他时，这家伙却躲了躲，只顾看自己胳膊上的绷带。
“你刚才爱的跟什么似的，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杨舟把米菲兔捏起来挡在脸前边，捏着嗓子道：“小锅锅你好，我是小米，你叫什么名字呀？”
这家伙歪歪头，想了一阵，看着杨舟，问他：“你叫什么？”
杨舟把米菲兔拿开，扬起大大的笑脸，自我介绍道：“我叫杨舟，职业是兽医，就在欣欣动物医院工作，离这里两个路口。看，我都告诉你了，现在告诉我你是谁吧？”
“扬州，无锡，镇江……”这人要过米菲兔看看，喃喃道：“小米？这明明是一只兔子呀？米菲兔，Kitty猫，史努比……”
“知道的还不少，还有什么？”
“有一个《小兔兔与海》的故事……”
这人来了精神，脸上是孩童般的神情，单单纯纯跟矿泉水似的，他说：“故事的作者是荷兰人Dick Bruna，这个故事是他讲给一岁的小儿子听的。故事的主角就是米菲，是一只小兔子。它有很多的朋友，波比猪、史纳菲。”
杨舟微笑着倾听，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试着问他：“然后呢？”
这家伙歪歪头，薄薄的嘴唇一抿，笑的有些羞涩。
“老师说：用色单纯、高度饱和的画面，能够给人以温暖积极的感觉……”
他的声音有些飘忽，时常吞字，听了一阵，杨舟倒没听出来太明确的地域口音，就是好笑，老实说，不老实怎么说？
他转头从自己车里拿了件T恤给他擦擦头发，这家伙倒不闹了，让低头就低头，让闭眼就闭眼，也不知道是没防备还是没力气跑了。
救护车上的医生跟交警交代了几句，杨舟在旁边听着，像是说这家伙的伤口参差不齐，很像是自己咬的，怀疑他有自残倾向，再加上完全无法交流，精神似乎不是很正常。
给他清理伤口的时候，杨舟就在边上按着他，当时的确是看到了那伤口在臂弯，整块皮都翻了起来。他自己抬起胳膊试了试，想要咬到肘弯的确是可以，但是能咬到静脉，还给咬破了，这角度……有点难。
“很有道理，我也怀疑他有精神疾病。”杨舟走过去低声道：“建议给他做一下相关的检查。”
交警联系了本片区的派出所，电话那头表示高度重视，紧接着就找来了安定医院的小白车。
小白车上喷着标语：打开心窗、拥抱阳光。杨舟一看这几个字就发晕，真是看的够够的了。
办完了相关手续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杨舟在快餐店里对付一顿赶紧回家睡觉去。这一觉睡的他头昏脑涨，醒来就感冒了。
他这一病，病了两个星期都没好利索，就不能低头，一低头清鼻涕就流出来了，倒板了他低头玩手机的毛病。
这天又是个雨天，下午没什么客人，他出去抽一支烟，看着雨幕心里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大厅里的壁挂电视在播放着午间新闻，说的是半个月前快速道上的一起事故，前台和护士几个凑在一块看的直咋舌。
“五车连撞啊，诶，排在第二的那个，要不看回放是七座车，我还以为是SMART。”
杨舟推门进去跟着看看，新闻画面切换成了现场照片，虽然血腥的部分已经打了码，但还是能够看到被撞车辆的惨状。排在第二的是一辆黑色保姆车。新闻里说这辆外地牌照的保姆车违规变道，且强行超车，被水泥罐车挤到了桥栏上，后边三辆车来不及躲闪，一个接着一个的撞了上去。
“听说这辆车的司机和副驾驶当场就死了啊……”
“啧啧，真不是我嘴损，这纯属自找，还给别人添堵。”
杨舟耸耸肩，没发表任何看法，刚要走，前台看见了他，一把就给他拉住了。
“杨医生杨医生，我早就想问了，你皮肤咋这么好捏？你用什么牌子的面霜，做防晒吗？”
杨舟飒然一笑，掰着指头给她历数自己的“护肤”心得。
“听好啊，抽烟、喝咖啡、熬夜、当医生，你选一个试试看。”
“嘁，瞎掰吧你就，你们南方人皮肤就是好。”
“知道我是兰方人你还问？你给前台装十个加湿器，蒸上个一年半载的，保证你皮肤比我还好。”
前台和护士作鸟兽散，杨舟还贱贱的追上去继续调戏，突然白大褂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您好。”
“杨舟吗？”
这么横？杨舟把耳朵移开了些，道：“是。”
“我是安定医院，你弟弟杨小米可以出院了，来接他吧。”
杨舟愣了。
我弟弟？杨小米？
是谁？
“嘞个，你有可能搞错了，我没有弟弟，也没有叫杨小米的亲戚……”
“已经跟派出所核实过了，今天下午四点前你务必过来把人接走，不接走也办个出院手续，把人往我们这一扔算什么事啊？我们是安定医院，又不是托儿所！挂了！”
“……”
所以……杨小米是……
杨舟怂怂的请了半天假，怂怂的开车去安定医院，怂怂的跟着医生去病房里领人。
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杨舟恍然大悟。
“你叫杨小米？”
病房里只有一位，就是半个月前被车撞了还逃跑的家伙。见到杨舟，他眼睛明显一亮，乐颠颠的跑过来，就是啊，就是啊，我们回家吧。
“站那儿别动。”杨舟一把把他推开，关上了门。
他问医生，这家伙说他是我弟弟？
医生说，对啊，他还说出了你的职业、工作单位，还有他说你大概一米九，目测……差不多。
“可是，他有精神方面的……”杨舟觉得非常错乱，努力想想当时的情景，不对啊，救护车里的医生不也说他不太正常吗？
“他要是没病你们干嘛拉他走啊？”
医生一阵好笑：“不是你自己报警说他有精神病的吗？”
“那倒是。”
“开什么玩笑？”医生扳起了脸：“把正常人送进安定医院这叫什么行为？这叫侵犯人身自由！这是犯罪！可以追究你刑事责任的知道吗？”
杨舟被吓愣住了，支吾了半天，才弱弱的赔笑：“内个，他真不是我弟弟，我真的不认识他。”
“认识不认识的我不管，是你报警把他送来的，现在请你把他接走！”
“可是……”杨舟还是想挣扎一下，拉住医生到旁边问他：“你是根据什么判断他精神正常的啊？脑影像什么结果？MMPI做了吗？我怀疑他有自闭，以及一定的自残倾向……”
医生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你怀疑，你是谁啊？”
杨舟突然闭上了嘴。
这个医生却眯着眼睛仔细的看看他，想了一阵。
“你叫杨舟？诶，你是不是北京那个专门给明星做顾问，后来看出事儿的……”
“我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杨舟把手摇的像电风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老、老子是兽医，坚决不给人看病！”
“跟谁老子老子呢？”医生把眼一横：“我最后问你一遍，这人你接不接？”
病房的门被拍的“咣咣”响，里边杨小米高声嚷：“不许你吼他！”
医生笑了，行行行，还挺护短。
他把房门打开，杨小米“嗖”的一下躲到杨舟身后，两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衬衫，生怕不带自己走似的。
医生笑着问他：“你这哥哥不想带你出院，我要不吓唬吓唬他，他就不管你了，你说我该不该吼他？”
杨小米抬头看看杨舟，又低头琢磨琢磨。
“那也不许！”
杨舟心里一阵暖：“我看你不是精神有病，你是智商有点……”
杨小米一脸纯真：“智商怎么？”
“没什么，挺好。”杨舟把他拽到身边：“走吧。”
办完了出院手续，杨舟十分肉痛的付了杨小米同学半个月的“房费”，算一算，好家伙，这比住威斯汀还要贵。
“哎，你到底是谁啊？”
“杨小米啊。”
“瞎说，你说自己是杨小米你就是了？我还说我是姚明呢，身份证拿出来！”
杨小米一把扯开自己的病号服，亮出瘦骨嶙峋的胸口给他看。
“没有！”
“穿上穿上！”杨舟一阵心跳，赶紧给他把衣服扯上去，又心虚的看看车窗外，貌似没有人注意，这才弱弱的呼出一口气。
“朋友，注意点影响行吗？在公众场合脱衣服是不文明的行为，不可以哟。”
杨小米琢磨琢磨，喃喃的道：“公众场合？”
那只陶瓷米菲兔就摆在车窗前，杨小米双手端着下巴看着它。
“公众场合是什么？”
“呃……”杨舟发动车子，还真是想了好半天。
“公众场合嘛，开敞空间2人以上，室内空间4到6人……”他点了点头：“就是这样！听好了啊。不算你，只要还有两个人，那就是公众场合，不仅不可以脱衣服，还有好多其它的事情也不可以做。比如大声说话、大哭大笑、骂人打人都不可以，打自己也不可以。”
杨小米抱着米菲兔眨巴眨巴眼睛。
“医院的医生和护士我都不认识，那么我也不应该脱衣服咯？”
“他们为什么要你脱衣服？”
“要换病人的衣服。”
“如果你自己能够完成换衣服的动作，你可以请他们出去，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换，扣子全部扣好才可以见人。”
“哦。那么多大声音算是大声……”
这小孩怎么多问题？杨舟打断他的话，问他：“你几岁？”
杨小米立刻反问他：“你几岁？”
“二十九。”
突然有一道光刺进了杨小米的眼睛，他找来找去，定定的看向了方向盘，杨舟的手。
“你结婚了？”
杨舟手一抖，害得车子蛇形转了个弯，差点没撞上护栏。
他也看向自己的左手，怔怔了一阵。前方人行道上有一对男女牵手走过，亲亲热热的挨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个人都是笑脸。
他忽然抬手把戒指摘了下来。
“……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
“你没有结婚？”
杨舟无声的叹了口气，目光有些空洞：“没结成。”
“那你为什么在无名指上戴着戒指？”杨小米在副驾驶上扭发扭发，扯着安全带把缠着绷带的右臂解放出来。
“那时候我俩说好了，等我拿到博士学位就结婚，所以就提前戴上，后来……我是个糟糕的男朋友，都赖我。”杨舟眉头一皱：“哎，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杨小米捧着胳膊，小心的呼呼伤口，垂着眼帘道：“护士姐姐说了，结了婚的人才可以在无名指上戴戒指。护士姐姐没有结婚，但是她戴了，是故意展示给病人看的，想让病人不要追求他。你也没有结婚，你也戴了戒指，也有病人追求你吗？”
“哪有的事儿啊？我的’病人’应该更喜欢追求狗狗才对，我是兽医你忘啦？”杨舟失笑，顺手把戒指递给杨小米：“我是快乐的单身汉，才不要掉进围城里。给你玩吧。”
杨小米接过来就往嘴里塞。
杨舟急的一把按住了他的胳膊：“嘿，不能吃！”
杨小米嘴一撇，一脸的委屈。
“我饿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