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阳转身照身后电梯梯墙上的镜子,看了眼我的手,又摸了摸脸上明显小了好几圈的巴掌印。那根本就是个小孩子的手印。
他脸色唰地就白了。
我在心里偷笑,奇奇妙妙这一巴掌打得可有够重的。
尚阳紧紧闭住嘴,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电梯到了楼层,他赶紧跑了出来。
我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尚阳一个劲地往后望,催我快点。
我并非有意,只是今天的门锁好像出了毛病,怎么都打不开。
我想明白又是家里的男鬼在闹别扭,他不肯我带男人回家。
尚阳又开始催:「快点啊, 你是不是不想我来啊!」
「真不是。」我无辜地说,「锁好像坏了。 」走廊空气阴冷,没一会儿尚阳就开始打哆嗦了。他怕得要命,可还是色心不死,一把抢过我手里的
钥匙推开我,「我来! 」
他开着开着,语气突然变得油腔滑调,「灵灵怎么比我还心急?哥哥正在开门啊,你乖,别闹。」
我在他身后「啊?」了一声, 「你叫我吗? 」尚阳身子定了定,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握着的那只苍白纤细还做着黑色美甲的手,侧过脸慢慢地转向我这边。
我两只手都好好瑞在兜里,什么都没干。
尚阳「嗷」 地惨叫了一声,用力撒开那只手。他哆哆嗦嗦地贴在墙上。整个人像个被霜打过的蔫茄子,
「刚,刚才是谁握的我的手?」
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御姐鬼的手。
我真要被他们笑死,但面对尚阳还要装得无知无觉,
「什么手?我没看到啊。]
尚阳咽了口唾沫,被吓得有些半傻了,「有....是,是一个女人的手,冷得就像冰块。」他都这样了,偏偏大家还要闹他。
又有谁跑到他背后用小手指戳了他一下.尚阳惊弓之鸟一样尖叫着弹跳起来。
「你怎么了?是看到什么了吗?」我关切地问。尚阳顺着身后的门滑坐下来,呆呆地打冷战。忽然他钝钝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指。
一片猩红色的液体正从他身后的门缝下缓慢溢出那是血,就像有生命一样,四面楚歌地把他围起来。
尚阳跑了,屁滚尿流。
寂静的公寓大楼里,到处回荡着他高亢的惨叫声。
我冷眼瞧着他那副草包的模样,知道他以后都,不会再纠缠我了。
鬼邻居们都出来说还没过瘾,我笑着跟他们说,我可不能天天都带活人来给你们戏弄。他们就说:「这种渣滓就是得由我们来给他上-课!」
他们整日待在公寓里,难得找点乐子,尚阳都走了,他们还意犹末尽。
全程只有家里的男鬼无动于衷。
尚阳这一走,门锁就恢复如常了。
我走入家门,四处不见男鬼的踪影。
通常我每天下班回来,他都会在门口迎接我,就像一只等主人下班的小狗。
今天这种情况,基本就是他不高兴了。
我觉得莫名其妙,但没办法,还是要哄着。我在每个房间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通,最终在卫,生间的浴缸里发现了他。
男鬼半躺在里头,胳膊气呼呼地环在胸前。我说:「你洗澡啊? 」
男鬼瞥了我一眼,「死人是不用洗澡的。 」我坐在浴缸边缘,笑着问:「那你这是干吗呢?」
他更不愉快了,撇开脸不看我。
我问:「对了 ,你知道刚刚外面那人是谁吗?」
罗鬼表情拽拽的,「没兴趣。 」
看来他没见到尚阳。
我迟疑了下,突然想起来问:「喂, 你身体是;不是不太行啊? ]
男鬼皱起眉,听不懂我的意思。
我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说了出来:「就是那方面。]
男鬼微微- -愣,坐起来身子,抬腿踏出浴缸。他背着我恼羞成怒地说:「曲灵灵, 你真的是!」
后面不知道是词穷还是害羞,说不出来了。我就是喜欢看他这个样子,哈哈笑着看他走向卫生间门口。
鬼是看不出害羞的反应的,他们的皮肤总是遍布不正常的苍白感。
但如果他还拥有着鲜活的身体.一定早就从头到脚都红透了,就跟只焖山羊似的。
我突然止佳笑,想到了关键的事情,捂着嘴巴不可思议道:「啊, 你不会....不会至今还是个处吧?」
男鬼身型定了定,侧过头来阴恻恻地瞪了我一眼,出门拐个弯,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那些关于鬼的刻板印象,在他这儿被彻彻底底地颠覆了。
我一想起来就想笑。
打开淋浴头洗澡,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其他女孩子不敢.上体重秤,是因为怕自己太重,而我这一年来一次都没有量过体重,只是因为我的体重正在急剧消减
可能不日后,我的所有也就要变成那小小的一坛骨灰。
那么等我离开这里后,男鬼、邻居们,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我关上花酒,伸手去拿墙上的浴巾。
一只脚刚踏出淋浴间,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明明睁着眼,眼前却蒙.上了两片黑。
这种状况我很熟悉,这是我生病后最常出现的反应。
我虚脱地跌了几步,摔倒在浴室瓷砖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听到男鬼在门外问我怎么了,我说不出话,眼前的深似乎又浓重了些,随后闭上眼,不省人事。
朦胧中,我听到浴室外面来了不少人。
他们很快找进了浴室,两名女护士扶我起来,问我:「是你叫的救护 车吗?」
我还正发蒙,一个女护士看到我的小腿,低呼:
「摔成这个样子了,你家里没人吗?」
我缓缓摇头。
想必是男鬼为我叫的呼救。
我稍微动了动腿,疼得不住嘶气。
医生在外面说:「骨折 了吧,快收拾收拾去趟医院吧。」
护士搀扶我进卧室换衣服,我关上门,她们就先在外面等着。
我打开衣柜找要穿的衣服,感到身后一阵微凉感接近,扭头看到表情担忧的男鬼。
四目相对,我们都有些尴尬,不约而同地躲开视线。
是因为,此时此刻我身上只穿着浴袍,而里头是真空的。
但摔倒的时候我记得我身上什么都没有,护士进来时我却盖着浴巾,想必也是他提前做的。我轻咳了声,耳垂微烫,说:「那么.....谢谢你了。」
男鬼一板一眼地回:「不客气。 」
我看他。
他也看着我。
然后我客客气气地请示道:「我要换衣服了 ,能请你回避一下吗?」
他似是没想到我说的是这个,匆忙转身走开。
我往身上套了条裙子,以便到医院治疗我的伤腿。
在抽屉里寻找医疗卡的时候,男鬼突然叫住我:「灵灵。」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我的名字。
不同于之前用血写在镜子上恐吓我,还有后来羞愤地说我不像女生的时候。
这一次,他没有带上我的姓氏,语气温和怜惜,带着隐隐的关怀。
我这一生鲜少有被如此温柔对待,面向他,心脏被安抚地平缓柔和,像一汪被春日晒得温温的溪水。
[你能把那个带上吗?」
他指了指床头他的骨灰盒。
救护车使向医院,我腿上疼得不轻,医生护士们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
一直在和我 聊天
一个女护士问我:「我们进你家, 好像没看到其他人,那是谁给医院打的电话啊?」
另一名护士也看向我问道:「是啊, 而且门敲了两下就自动开了。」
她俩表情都不太对劲,想到了什么但不好说,充满疑惑地看着我。
我只好说:
「額...应该是我朋友吧,他急着赶火
车,打了120就走了,门帮我留着。」
护士们终于松了口气。
男医生笑着说她们:「不然你们以为在闹 鬼?咱们这行对玄学这种事不可信其有,要随时谨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啊。」
说着他紧了紧衣襟道:怎纠突然这么冷,空调是不是开太低了?」
护士说:「空调没开呢, 就是比来时冷许多。」
「怎么回事?突然降温了?」
我垂下眼,偷瞄了眼正坐在我身侧的男鬼。只有我看得见他。
男鬼应该是太久没出来过了,他很不适应,瞻前顾后,心神不定,像一只容易对陌生环境应激的家养猫。
我顿然心酸。
他也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天之骄子,拥有着天生的好条件和物质,本应平安快乐地度过这半生,如今阴阳两隔,连见见阳光都成了奢望。
我的心口就像被一团浑浊的气压封固着,久久无法舒缓。
到了医院拍了片子,我左腿摔得不轻,万幸的是没有伤到骨头。
我跟男鬼打趣,「还好没骨折, 不然过几个月火化完,人家看到钉子肯定还觉得稀奇。。」男鬼呵笑一声,「你心态可真好。 」
我笑眯眯,「有 你自荐来陪床,当然好啊。」男鬼羞恼地看往别处。
医生建议我留院观察两天,给我安排了病房。病房不是独立,一间房三个床位,还是混住的。今晚床位紧缺,我的这间病房里除了我另外两个都是男性。
一个据说是个惹了事被打伤的小混混,另一个是在这儿躺了六年半的植物人。
我一进来小混混就不怀好意地盯着我,护士说,如果我不介意多等会儿,她可以去帮我协调床位。
有一只鬼陪在身边,就算他是十个小混混我也没在怕的。
我婉拒了护士的好意,淡定自若地走过小混混的床位。
男鬼不离身地陪着我。
毕竟阴阳相隔,他不能为我做什么,但就算这样,也要静静待在旁边。
坐在我床边的凳子上,又是一副仿佛在想心事的模样。
有其他人在场,我也没办法陪他说说话。
没有手机,没有游戏,这样子的男鬼让我想到晚年孤寂的老头和老太太,心想他这样真的不会无聊吗?
夜晚的住院部算不得安宁,走廊上一直有人来来回回,打热水的、上 厕所的、串门和洗漱的。
靠门的小混混躺在床上刷聒噪的短视频,时不时发出阵阵逗笑。
护士查完房后熄了灯,小混混就放下了手机,一秒入睡,鼾声震天。
我小声问男鬼:「你不睡吗? 」
他还是坐在我床边,连姿势都没换。
听到我问,只是抬了下眼,月光黯淡的夜色间,脸庞显得邪魅浓艳。
「怎么睡?」他反问我。
我拍拍身旁的空位,「在家 里怎么睡在这儿也怎么睡啊,快来快来。被窝都给你暖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