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坐在床上,仿佛料定了她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不急不缓,看着她微笑。何朝朝脑子里那根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在他下床朝着她走过来的时候,她歇斯底里的大声尖叫:“你别碰我!”
隔壁的严浩翔眼神一紧,望向他们之间相隔的这堵墙。
涛子送严薇走了,现在只有贺峻霖跟在严浩翔身边,对面的动静开始变大,女人的哭叫声越来越响,严浩翔的拳头慢慢握紧,贺峻霖听着都觉得不忍心:“……要不咱们现在就过去?”
“不是时候,再等。”严浩翔眼神冰冷,指尖泛起青白。对面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或许这一秒,何朝朝沦为玩物。撕打声一直没停,夹杂着女人的哭叫和男人的怒吼。时钟缓慢走到凌晨一点,对面声音忽然消失,贺峻霖一惊,刚要说话,紧接着就是一声枪响。
严浩翔脸色霎时惨白。
撞开1502的门,严浩翔冲进去就看到一片鲜红。薛老倒在床下,只穿了一条底裤,胸口插着那把他送给何朝朝的弹簧刀,他手里还握着枪,眼睛空洞的睁着,死不瞑目。
目光转过去,严浩翔看见角落里的何朝朝。她的左手按在右边肩膀,头发散乱,睡裙上都是血,下摆已经被扯得破烂不堪。听到声音,她猛地抬头,直直的对上他的眼睛。
他从没有在谁的眼里看见过那样深切的仇恨。
随着枪声,一起被惊动的还有其他人,在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和低呼声里,贺峻霖面色凝重的回头对大家解释:“……这,何小姐是翔哥的女人,大家都是看见的……薛老他糊涂了……怎么……怎么……”
他似乎痛心疾首,说不下去。严浩翔回头,脸色铁青,众人于是明白,不管怎么样,这个夜晚之后,属于薛老的时代终于覆灭。计划也好,意外也罢,他们没有任何的名目去质问那个可怜的女人,况且她是在严浩翔的庇佑之下。
贺峻霖招呼了人去处理尸体,严浩翔绕过床铺,朝着何朝朝缓缓走近。她的目光始终死死盯在他脸上,下巴线条崩得很紧,但没说话。
严浩翔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沾满鲜血的左手。她挣扎了一下,没能抵抗他的力气,左手被拿下来,右肩上的枪口就暴露在他的视野下。
深吸口气,严浩翔开口时声音还是沉稳的:“别动,我给你止血。”
何朝朝没说话,但也没有动,她知道子弹穿透肩胛骨的感觉,她不想死,自然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偏过头,她被发丝遮挡的右半边脸就露了出来,上面有清晰的指印。简单包扎之后,严浩翔脱下西服外套盖在她身上,然后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新年到来的这一天,何朝朝杀了人。在严浩翔的精心设计之下。
走廊里灯光很暗,何朝朝固执地睁大眼睛,尽管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昏暗。没有一处是值得她信任,能让她安然睡去的,所以就这么睁着眼睛被抱上了车。严浩翔坐在驾驶座上,途中张真源打了个电话。随后车子转弯,后座上的何朝朝撑不住了,沉沉地闭上眼睛。
何朝朝昏迷了很久,在这期间,严浩翔妥善安排了薛老的后事,演了一出忍辱负重父慈子孝的戏码。最后他对着前来吊唁的人,语气沉痛,只求他们不要去追究安愿的责任,何朝朝在这件事里也是受害者。
严薇站在他身边,想起那个时候在台阶上,何朝朝回身扶她时眼里的冷漠镇定。她忽然觉得心里发寒,那女孩也许远不及她所表现的,她心里必然藏着什么别人不得窥视的秘密。
处理了后事,严浩翔开车送荆冉回去,途中经过医院。张真的跟在严浩翔身边多年,对外的身份只是普通医生,这次何朝朝的事有他做掩护,并没有闹得多大。严薇远远看见那座熟悉的建筑,顺着她的目光,严浩翔半开玩笑地问了句:“要不要去看看你们家张医生?”
“不了。”严薇有些没精神,靠着车窗,闭了闭眼。
也许是何朝朝的事情给了她一定的影响,葬礼开始就一直病恹恹的。她不是不知道严浩翔的个性,不择手段在这样的圈子里也是一种能力。可严薇曾经,甚至是现在还依然觉得,何朝朝对于他,总归是有那么一点不一样的。男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可以选择利益,那以后的所谓风雨,还怎么同舟。
“阿展,你不该把朝朝牵扯进来。”张了张嘴,还是说出口来。这大概就是男人和女人思维方式的不同,感性与理性,总有一处侧重点是偏离的。眼前是红灯,严浩翔稳稳把车停下,脸上的表情是一贯的淡然:“我当然知道。”
严薇终于偏头认真地看着他。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靠近,她试探,她甚至引诱,演戏给他看。她也那样不识好歹的玩着欲擒故纵,口口声声说让他只爱她一个。曾经他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她的浪漫理想和他的现实,后来发现并不是。专心爱一个人有什么难的呢,真正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她永远干净单纯,而他却置身沼泽。她想要他的爱,就得变成和他一样的人,还是那句话,商人讲究等价交换,但财大气粗的一方,总是有主动权的。
况且情情爱爱,又怎么可能有公平可言。
他以为他能固守自己的底线,不该碰的女人不去碰,泾渭分明。可等你真正想要的人来了,世界黑白都要被颠倒。
卑鄙吗,卑鄙。值得吗,值得。
可是到了嘴边,那些不可见光的心思就变了,严浩翔眉目忧伤,仿佛为情所困的普通男人:“可是姐,我没有办法了。”
严薇眼神黯了黯,轻轻叹了口气。
送她到了家,严浩翔调头开车去医院。何朝朝昏迷不醒,想必是受了巨大的打击。好在张真源说她只是皮外伤,薛老到底上了年纪,撕扯良久没能得手,被何朝朝一刀毙命。他转而又想到她右肩上的伤口,略微疑惑,薛老是怎么开的枪。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一枪是何朝朝自己打上去的,彼时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刀已经出手,老人仰面而倒,这刀是他送的,而他就在隔壁,严浩翔打的什么算盘,安愿忽然明白了。
她不能白白给他当了棋子,回头可能还是个倒霉的替死鬼。而眼下唯一的筹码,只剩下他那点心动,来换取同情。
短暂寂静后,枪声响起。
那一刻的何朝朝和严浩翔同时觉得,自己大概是赌赢了。
何朝朝醒来时,已经是年初三。病房里很安静,入眼都是干净的白,让她恍然以为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她试着动了动肩膀,右肩疼得厉害,索性就这么躺着,平静地思考接下来的事情。
如果运气好的话,她也许可以通过这件事,在严浩翔那里赢得一定的主动权。
正胡思乱想着,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走进来。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五官清秀,整个人气质温和,看到安愿睁着眼睛,他轻轻微笑:“你醒了?”
“我要见严浩翔。”何朝朝张口,嗓音干涩。张真的一愣,还以为她会茫然地问他这是哪里之类的常规问题,却没想到她张口就是这么一句。他笑了笑,一边在病历本上记录着什么一边点头:“好,你等着,我给他打电话。”
从张真的离开到严浩翔过来,只相隔半个小时。他似乎是从葬礼现场赶回,胳膊上还戴着孝字。何朝朝静静地看着他,那个夜晚眼里的仇恨已经被她完美的藏好,换成了一种深切的委屈和悲哀。
“房卡是你给我的。”这是安愿说的第一句话。严浩翔站在床边,听到她紧接着说:“刀也是你给我的。”
何朝朝住院一个星期,随后被严浩翔接回去养伤。他近几天待她极好,大约是因为心里愧疚,或是真的着了她的道。鼓楼在冬日里安静伫立,昔日后墙上长满的爬山虎藤蔓被剪去了,整个楼看上去焕然一新。
何朝朝没有带衣服,住院期间穿的一直是病号服,临走的时候不能再穿,肩膀动一动都疼,大多数女士上衣都穿着不舒服。严浩翔让她穿自己的衬衫,她套在身上傻傻的,好像条裙子,再用他的毛呢大衣裹起来,就成了个瓷娃娃。
黑色玛莎拉蒂在鼓楼前面停下,贺峻霖打开车门,对何朝朝的态度早已大不相同:“何小姐,我们到了。”语气毕恭毕敬。
何朝朝轻轻看他一眼,就像在看严浩翔养的一条狗。
她不下车,只是盯着那栋房子不做声。严浩翔从另一面下车,转过来时发现她还坐在里面,朝着她伸手:“怎么不下来?要我抱你?”
何朝朝抿唇,不知道这么走进去,是不是又要看见那个她不再认识的兰晓。又或者这里还有更多的女人,比兰晓凶悍的也定不在少数。阳光照得她脸色有些苍白,右肩隐隐作痛,她低头,耳侧的长发垂下来盖住了脸上的表情。
贺峻霖有些为难地看向严浩翔:“翔哥……”
当着贺峻霖的面,严浩翔微微皱眉。她的任性他理解,但绝不是在外人在场的时候。眼看着不悦就要到达眼底,何朝朝忽然捂着自己的肩膀小声说了句:“严浩翔,我肩膀疼,走不动。”
再仰起脸,眉毛都透着委屈。
那样年轻新鲜的一张脸,无害且柔软。
他的心于是就软下去,把贺峻霖赶到一边,探身把她从车里抱出来。他的衣服裹在她身上太厚太大,这么抱着她,好像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严浩翔叹了口气,似是无奈极了,迈步往房子里走。
没有各式混杂的香水味,没有莺莺燕燕的嬉笑声,整个鼓楼好像成了一栋孤单的建筑,安静而寂寞。等在门口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保姆,何朝朝一进门,她便引着他快步上楼。